时间:6月25日上午9点
地点:浙江图书馆
题目:道德地对待自己
主讲人:哲学博士、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国际文化系(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企业成长研究中心副主任余潇枫
今天这个题目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用老百姓的话来说是“善待自己”。
每个人来到人世是不平等的先和大家一起来听一首歌——《酒干倘买无》。我很喜欢听这首歌,因为它唱出了人的一种极其深刻的内心的朴素而纯真的情感,唱出了人与家庭、人与社会、人与世界、人与天地之间的一种相互依托、前后承接的复合关系,也唱出了人与人之间一种穿越任何障碍、超越功利的共通之情。
每个人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首先有一个起点,这个起点对每一个人是不一样的。你来到这个家庭,你在这个家庭成长,就会受到这个家庭的影响;你生活在这个社会,就会受到这个社会的文化的熏陶。这就意味着,你一被抛到这个世界上,就有了历史的获得性,但这种获得性对人来说是不平等的。所以,我们讲道德就是要从这个“不平等的起点”讲起。正是因为有这个不平等的起点,所以我们要寻求道德的公平与心灵的平衡。
那么,这种平衡的源头在哪里呢?源头在人类的一种共通感。其实,人与天地之间、人与他人和社会之间都有一种共通感。《易经》提出的道德观念——“顺天应人”,反映的就是这种共通感。孟子总结过人有四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现代社会还要再加一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五种情感是道德的基础。
前思。反思。当下思我们时时都离不开对生活问题的道德评价。那么我们该如何思考伦理道德问题?我给大家三种思考路径。
我们把伦理学看作是一门研究何者为善、为何行善、如何行善的学问。
追问何者为善,体现的是自然科学的思维方式——“前思”,就是不断追问事物本性与实质,就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还问沙锅在哪里。比方说,这是什么?是桌子。那桌子是什么?是木头。木头是什么?是树。树是什么?是分子结构。分子结构是什么?是原子结构。原子结构是什么?是粒子结构。粒子结构又是什么?是微粒子结构……前思式追问,可以产生无数的知识问题。
追问为何行善,体现的则是人文科学的思维方式——“反思”,就是通过问“为什么”,对问题的前提进行批判,对人与问题的价值关系进行揭示。比方说,一个科学家和一个哲学家去打猎打了很多野鸭,肚子饿了,科学家开始烤野鸭吃,科学家研究的是“是什么?”他认为野鸭是各种营养素的结合体,吃得津津有味;哲学家不肯吃,他说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人有没有权利吃野鸭?”这叫反思。反思的追问,可以产生一系列价值问题。
追问如何行善,体现的是第三种思维方式——“当下思”,是社会科学的思维方式。“当下思”既不问是什么,也不问为什么,而是问“有什么用”?桌子可以当讲台,可以当书桌。桌子腿断掉,“当下思”不问为什么会断掉,也不问为什么这条腿断而不是那条腿断,而是问“怎么办”,怎么把桌子腿修好?比如应用心理学要研究墙上刷什么颜色,工作8小时才是不累的;人与人之间相距2米以外会产生陌生感等等。
伦理、道德与法律各有其用伦理是一个社会的共同价值秩序。所谓的共同价值秩序,是以绝大多数人的价值标准为标准的规则。所以伦理是共同体生活的共同习惯。比方说,两个学生住一个寝室,一人是猫头鹰型的,晚出早归;一人是百灵鸟型的,早睡早起,他们的起居就会发生冲突。于是双方自愿协商、让步、订立协议,进而形成共同的价值秩序。
道德与伦理的价值指向有所不同,道德更多的是从行为者个体的角度来指称,即使是社会道德,也是以社会众个体为基础来谈论;伦理更多的是从行为者整体的角度来指称,即使个体伦理,是从社会历史性为前提来谈论。
法律与道德在形式上不同,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我认为,道德比法律重要,因为道德每时每刻都在起作用,而法律并不时时介入在生活中。
道德是“我”对事物的“对错”的判断,“我”是道德判断的首要主体,“公共权威”是法律判断的主体,“我”必须服从。所以,法律对于人是外在的,而道德对于人是内在的,是伴随着人的情感、认知、意志而共通的价值判断。
随着“自我”的成长,我们会对世间的人、事、物、情有不同的回应和判断,从而作出自己的评价与选择。小时候看电影,我们总喜欢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读历史书的时候,我们喜欢探究谁是伟人谁是罪人;成年以后,我们在面临纷繁世界作各种人和事选择的时候,总会首先给予对与错的定位,然后按照自己认定的价值标准去取舍、去作为。
经济学家茅于轼写过一本书叫《中国人的道德前景》很值得读,书中举了很多例子,比如李汝珍《镜花缘》里君子国的“利他交易”的困境;义务修理器皿的“坏结果”;再比方说,先人后己如何不能解决合理分配的问题等等。比如两只苹果一小一大,甲拿走了大的,乙就很不高兴:“我们还没商量过怎么分苹果,你就把大的拿去了,怎么那么自私?”甲就把苹果放回去,说:“那你先拿!”乙上去拿了个小的:“我比你道德,我拿小的。”甲说:“那么我拿大的,不正是满足了你拿小的愿望吗?”这个时候,道德是很复杂的。
同样,人对人的评价,我们也很难一锤定音,恺撒大帝是历史伟人还是人间恶魔?培根究竟是聪明的智者还是卑鄙小人?科学技术是送人类进入天堂的利器还是送人类步入地狱的凶器?我们都很难明确界定。
人之初,性本善或本恶?
《三字经》开篇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只是伦理学诸多人性假定中的一种学说——“性善论”,与此相应的还有“性恶论”、“性兼善恶论”、“性善情恶论”等。
美国伦理学家尼伯尔写过一本名为《道德的人与不道德的社会》的书,看了书名人们不禁追问,道德的人为何会形成不道德的社会?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论述“看不见手”的作用,人们不禁要追问,亚当。斯密的结论是否意味着不道德的人也能导致道德社会的产生?
于是有很多判断解决道德问题的说法出现:功利论的说法是:行为结果决定是否道德。
义务论的说法是:动机原则决定是否道德。
人格论的说法是:人格状态决定是否道德。
我如何活出意义来?
下面我们再来听一首歌——《心太软》。
如同歌词所唱,我们的痛苦在于,总是想把所有问题都扛着,这会让我们产生种种焦虑。可见精神负担不是外来的,而是来自于内心。寻找自我,是每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必然自问的一个问题。我是谁,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到哪里去?有一本书叫《苏菲的故事》,按照这一追问逻辑展开了主人公苏菲走向生命深处的历程。其实每一个人的自我发现、自我认识与自我实现也是遵循着这样的逻辑。
我们来照照镜子,看看里面是个什么“东西”,每个人的回答可能都不一样。有个大学生照镜子写了一段感想:“每次站在镜前,我总想伸手去触抚里面那个人,那似乎很陌生的镜中人凝望着我的眼,似乎在拷问着我的灵魂:”你是谁?你来自何方?你了解自己吗?你是否拥有内心的宁静与自由?‘于是我开始怀疑,我和他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我们大家都有很多矛盾的心态,常常会失落“自我”。在单位里,我是“服从”,领导叫我干啥就干啥;在家里,我是“顺从”,老婆叫干啥就干啥;在社会上,我是“听从”,朋友叫干啥就干啥;退休了我是“跟从”,孙子叫干啥就干啥。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问一下,“我有真正的自我吗?”道德地对待自我,首先是要拥有真正的自我。
我们要道德地对待自己,首先要从思想的紧箍咒中解放出来。最简单的解放办法——假如再过三天,你就要死了。这三天你想干什么?你会把一生中最遗憾的还没有去做的事情安排在这三天去做一做;然后再设计下一个三天……结果一年下来,每一天都是你最想要过的生活。
未来具有无限可能我曾遇到一位老教授,身体不好,精神也不好,身体不好可以理解,人怎么可以精神不好呢?这个老教授跟我说:“我上周刚办理了退休手续,我的人生已经看到了尽头,怎么高兴得起来?”
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应该说,人生是一个波浪的过程,每个人至少有三个波峰,每个波峰代表一个黄金时期。黄金时期有三个要素:一是时间自由支配的可能性最大;二是超功利性的可能性最大;三是社会资源可开发的可能性最大。当这三个要素在人生某一个时段同时出现,就进入了人生的黄金时期。我把这个理念告诉给老教授:你现在有的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小孩长大出山了,你超功利性的可能性也最大,并且你工作了一辈子,社会资源的可开发性也很大。老教授听后豁然开朗,没多久见到我,红光满面,换了个人似的,他告诉我他还为自己的这个黄金期特别制定了新的人生计划。
道德地对待自己从改变理念开始。一个理念的改变,使你一生可以活两次。
解放理念,就要敢于面对“不可能性”。我经常强调这样一个命题:未来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我们知道,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那么明天太阳是不是从东方升起?现在有科学家研究认为,由于月球的引力,地球的旋转速度在减慢,若干亿年之后,地球将趋向于零速度,接下来地球将反转,那个时候,太阳从哪边升起啊?另据生物学家研究,古人类每个人都有三只眼睛,第三只眼睛是“天眼”,《西游记》中的二郞神就是“三只眼”。工业社会以来由于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人类近视眼大大增加,人生物学家考察发现,人类两个眼睛间的瞳距在缩短。这样一展望未来,我们人类说不定就变成一个眼睛了。
不可能等于机会。真正的人生应该敢于面对不可能性,通过努力把不可能性变为可能性,再把可能性变成现实性,最后还应该把现实性变为人生意义与价值的永恒性。
人最需要什么?交往人活着为了什么?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经常反问大学生:你认为人最需要什么?从人最需要什么开始思考,会比较容易接近人活着为了什么的真理。
人需要什么?青年人常常凭有限的人生体验,大多先是从外在因素去寻找这个答案:人最需要钱,Moneyisgod!这是当今社会关于人最需要什么的最直接最本能的回答。人最需要权,这是中国社会关于人最需要什么的又一种最直接的回答。但我认为,人最需要的是人自身:人的自觉,人的理解,人的尊重,人的关爱。
在世俗的眼光中,功、名、利、禄、权、势、尊、位都是社会具有效用的价值体现,但在懂得体验生命价值的人的眼光中,它们在本质上都是外在于人的东西,而非人生的全部或人生本身。《红楼梦》中的《好了歌》以极其淡泊的情愫,嘲讽了种种功利至上的人生追求。
人作为一种价值生命的存在,一生的活动可以被归结为一个交往的集合体:当你临终前回顾一生时,你会发现你无非是与几万个人有过交往,但绝大多数是擦肩而过的过客,并没有在你的生命中留下深刻的痕迹;继而你会发现你无非与几千人有过交往,但这其中绝大多数又是点头式的熟人,在你遇到人生难题与困惑的时候,你不会主动去找他们,他们也不会主动来帮助你;继而你会发现你无非与几十人有过朋友式的交往,但他们中大多数仅是应景式的朋友,他们与你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于是,你会发现,人生中真正能够与你肝胆相照的也就那么两三个知心朋友,运气好的话还有一两个红颜知己。
凡是真实的人生皆是你与他人的相遇。一旦你与他人相遇,你就步入他人的直接关系里。人通过与他者的相遇、交互沟通、相互影响、双向承认、对象性反思、境界提升而成为一个大写的人。人生中的偶然性就是命运,交往的结构决定你的命运。
道德地对待自己,就是对自己有人情,对他人有人情。要让世界充满人情。道德不是能力,而是“心意”;道德不是功利,而是“人情”;道德不是“义务”,而是“自愿”。
千万种生活有千万种生活的样式,千万个人有千万条人生轨迹,这个轨迹是直线还是曲线,是回折线还是波浪线,都取决于你自身所确立的道德理想。所以道德地对待自己,可概括为一句话,就是“自觉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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