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写《我看Jin瓶梅》,已经从西门庆的社会身份社会角色的角度,写了十来篇,但有关西门庆作为主子的内容,还没有深入说。在前面的《家长西门庆》中,已经是涉及到这方面,当时也想着后面专门要说说他作为主子的一面,因此没有展开。现在,把这方面展开说说。
看西门庆,如果不看他作为主子的一面,不说他与奴隶,或者说奴才,奴仆,奴婢的关系的一面,一定是不全面的。事实上,西门庆的整个家庭生活,完全是建立在无偿占用奴仆劳动的基础上的。西门庆家中,主人基本上是六七个人,头号主人是西门庆,二号是吴月娘。其次的几位小老婆,名义上是主子,但是事实上,像一直在厨房中做饭的孙雪娥,哪儿有什么主子的地位和感觉?她是西门庆前妻陈氏的丫头,是奴婢,大概饭做的好,西门庆提升为妾。妾这种角色在中国古代是尴尬的。其地位介于主子和奴婢之间,如果像李瓶儿孟玉楼一样既有钱,娶进来之前又是良民,又能想办法笼络主子,那么,她在新家中的地位,可能更接近主子,或许还真的就是主子;但是,如果像孙雪娥那样的婢女出身,或者李娇儿那样的妓女出身,没有钱,又不大会恃宠生娇,那么,其地位基本上仍然是奴婢。孙雪娥在家里虽然是妾,已经接近主子了,但是,她遇到大老婆吴月娘时还要磕头,平时其他妾在大吃大喝的时候,她却在厨房伺候,而主子西门庆一年四季也懒得去她房中撒播春风雨露,她的房中连使唤的丫头也没有。所以说,西门庆家中,真正的主人,享有主人地位和特权的,不过去去三五人而已。其余的人,都是奴仆。这三五个主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衣来伸手,饭吃张口,完全是寄生虫。尤其那几个女主人,其全部的功夫心血全花在一门心思讨西门庆满意,如果有什么动手之事,也仅仅是做勾引男人的绣花鞋而已。全家一切活计,完全靠奴才无偿提供。
西门庆家中的奴仆却很多。据粗略计算,大概是42人左右。这些人的工作,就是服侍西门庆家中这三五个主子。他们没有工资,没有报酬,没有自由。他们是“无籍之徒”,没有户口,其户籍依附在主人家 中;也没有姓名,他们的姓名都是由主人统一起的。《Jin瓶梅》中的奴仆多是从市场中买来的,所以,对于主子来说,他们已经付了钱,因此,主子们的权利,就是让这些仆人无偿劳动。当然,有些小子和丫头长大后,主人也可能为他们主张成家,比如西门庆的奴仆来旺和惠莲的婚姻,就是主子吴月娘安排的, 而在全书快结束的时候,西门庆的秘书玳安,也由吴月娘作主,娶了吴月娘身边的丫头小玉。应该明确的是,这类奴才夫妇的的后代,叫做家生子,也是主人的奴才,成为主人家的世仆,永远丧失人身自由。
奴仆是中国社会中庞大的贱民队伍中的一类。这种庞大的贱民阶层的存在,最符合儒家尊尊卑卑上下等级秩序的理想,也为有权势的人的骄奢享乐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在西门庆生活的明朝(有些人不断地提醒我说,西门庆是宋朝人。事实上宋朝不过是假托而已,西门庆生活的社会就是明朝社会),朱元璋曾经规定,庶民家庭不能蓄奴,只有勋贵官僚之家才有资格蓄奴,以示他们地位的高贵和优越。但是,西门庆没有做官之前,就蓄养数十人的庞大奴仆队伍,可见,朱元璋的规定只是具文。
西门庆家中的奴仆,可以分为如下几类。
第一类,是成家的仆人,这些人可能两口子都是仆人,住在西门庆家里或者附近,他们的孩子也跟随父母们在西门庆家,比如差点被西门庆打死的铁棍儿。这些孩子长大后仍然是西门庆的仆人,没有人身自由。西门庆家中的这类仆人,西门庆多给他们起了“来”字开头的名字,比如来旺,来昭,来宝,来爵,来兴,来友。这些仆人中的女仆,也叫仆妇,是西门庆性侵害的对象。西门庆给这些女人也统一起名,是“惠”字辈,是惠莲,惠祥,惠元,惠秀。
第二类,是未婚的小子。在西门庆家中,这类小厮非常多,这些小厮的一类是“安”字辈的,如玳安,平安,来安,另一类是“童”字辈的 ,如书童,画童,琴童,棋童等。这些未婚小厮,有些因为乖巧,善于察颜观色,深得西门庆的喜爱,得不不少好处,他们本身也像西门庆学得不少为人行事的做派,比如玳安;有些则因为不够伶俐,或者犯了什么事,往往被西门庆用大板,马鞭子抽打,比如琴童;有的小厮,则被西门庆狎侮,成为西门庆的男色,如书童。
第三类,是未婚的女性,这些又叫做婢女,丫头。在Jin瓶梅中,西门庆的大小老婆,基本是每人有两个贴身的婢女。但李娇儿并不受宠爱,原先只有一个婢女,后来又买了一个;孙雪娥最失宠,开头连一个婢女也没有,后来西门庆喝醉后走错了门上了她的床,她在服务西门庆的时候乘机提到自己没有婢女,于是也弄到一个。Jin瓶梅中的婢女,有些是从市场上买来的,价格一般在十两银子以内,有些就是三五两银子,相当于今天的几百元钱;有些是妻妾陪嫁来的,比如李瓶儿和孟玉楼都把自己原来的婢女带到了西门庆家。在西门庆家中,这些婢女是西门庆的性奴隶,如果长得不是太丑 ,就一定被西门庆“收用”。只要她们能够生个一男半女,就会生个为妾,这样的话西门庆 曾经为那个邪恶的婢女“春梅”当面承诺。
作为主子 的西门庆,与奴仆关系的其他方面,不多说了。这里只说说他对 奴仆的性权力。
奴仆在法律上的地位,相当于主人的畜产,财物,他们(尤其她们)是会说话的工具而已。他们没有人格,也不存在什么尊严,更谈不上性自主权,也上贞操权。因此,主人对于他们可以说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与生命权比起来,性自主权和贞操权算什么?尤其对于婢女来说,整个身体都是主人的,区区生殖器难道能够例外?
主人对于女奴的性权力,可以分成两个类型来说。
对于未婚的婢女,历史上所有王朝的法律并不禁止主人对她的性权力和性权利。只要主人愿意,随时都可以行使这种权力和权利;而主人行使这种权力和权利,还是看得起她 ,是给她面子,给她恩惠;她由此也可以得到做粗笨活计时得不到的种种好处。而更大的好处,可能就是因此而生个一男半女,由婢而妾,成为加入主子的行列,脱离贱籍成为良民。对于许多婢女,其中包括《Jin瓶梅》中的婢女来说,这也是改善自身境遇的最好选择了。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Jin瓶梅》,后来的《红楼梦》以及当时大量的世凊小說中,主人与婢女的性关系那么普遍,平常了,也可以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性关系中,婢女并不反抗,甚至还相当乐意,有的甚至还想方设法要引诱男主人的原因了。《红楼梦》中,贾宝玉与袭人初试云雨情,袭人只是半推半就,因为作为婢女,为自己的男主人献身本为其本分,即现在所以的义务所在。在《Jin瓶梅》中,婢女孙雪娥因为做饭好而提升为妾,成为半个主子,而春梅,迎春,绣春,兰香等都被西门庆收用,春梅因此就格外自视不凡,尚未得到主子的名分已经按照主子的派头行事。作为婢女,被主人收用是其本分,宿命,是不用反抗,也无法反抗的。既然反抗不成,那么,还不如快乐地接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除非她们遇到像《Jin瓶梅》中张大户的妻子,梁中书的妻子那样的悍妇妒妇,不敢与男主人勾搭。
对于有妇之夫的仆妇,历史上的规定有些不同。唐宋的法律,对于一个人与别人家的奴婢、奴才的妻子通奸,是禁止的,但对于与自家的这类女仆的性关系,没有规定。这很好理解,因为唐朝的法律明文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既然是畜牲,物产,那当然主人有权作任何处置。元朝的法律则干脆说:“诸主奸奴妻者不坐”,就是说主人奸奴婢,不管是未婚的已婚的,不管是通奸还是強奸,都无罪。明朝没有明文规定,显然也是默认主人对奴婢、仆妇甚至雇工人妻的性权利。只是到了清朝,法律收缩了主人的性权利,对有夫的仆妇与无夫的奴婢做了区别,主人可以任意奸淫无夫的婢女,却不能任意奸淫仆妇。如果奸淫仆妇,告到官府的话,主人可能要挨四十大板的处分。可是,《Jin瓶梅》中的仆妇们,都生活在这种法律出台以前,享受不到这种法律的保护。事实上,即使有这样的法律,仆妇在他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你看看如今某些单位的头头,对于单位的女性的性骚扰性侵害,就明白了。而今天的单位,不过是当年西门庆的大家庭的另一种形式而已。
这就是说,作为主人,西门庆 有权奸污家中任何一个仆妇婢女,这只看这个女性长相是不是能够勾得起西门庆的性欲,西门庆是否有兴致了。
在《Jin瓶梅》中,西门庆兴之所至,就将仆妇宋蕙莲,章四儿,以及惠元等仆妇“收用”了。
宋蕙莲是Jin瓶梅中一个相当独特的女性。她 是仆妇,是奴仆来旺的第二任妻子,是由家主吴月娘拉扯成的。这个女人虚荣,风骚,浅薄,集许多身为下贱,却面貌姣好的女人的缺点于一身,可是也刚烈,善良,有底线。总之,是《Jin瓶梅》中为数极少的内心良心未曾泯灭的那种人。因为她穷,穿不起像样 的衣服,穿着借来的一套紫色与红色搭配的不伦不类的衣裙;又因为她长得漂亮,而且拥有一双比潘金莲还小的小脚。这就引起了西门庆的注意。西门庆偷偷给她说,只要答他的要求,什么衣服首饰,都由她挑。宋蕙莲当初没有说什么,走了。但是第二天西门庆派人来送做衣服的绸缎的时候,她欣然接受了。
这个女人与《Jin瓶梅》中所有浅薄而虚荣的女人一样,一旦被西门庆操了,就自豪不已,放肆张扬,登鼻子上脸,人前夸耀。结果引起潘金莲和孟玉楼,以及孙雪娥这些主子的联合夹击。这些嫉妒成性的母兽联合阻击,当然可以理解。西门庆已经有大小六个老婆,宋蕙莲很可能就是第七个。这些本来为争夺西门庆的生殖器而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在把宋蕙莲送上死路的行动中,空前团结。那个被张竹坡等人奉若圣人的孟玉楼,也加入到凶险的阻击战中。
结果是宋蕙莲的丈夫来旺被栽赃诬陷为图谋杀害主人(仆人杀主人最为严重的罪行,可是凌迟处死的)而被投入大牢。西门庆的意思是要他的命,不过还遇到官场上稍有良心的办案人员的掣肘,被免死发配到远方。宋蕙莲在众人的夹击中只有上吊自杀。宋蕙莲的老爹劝阻烧化尸体,却被西门庆操作官府,拉去衙门一顿大棒,打得皮开肉绽,不几天一命呜呼。
西门庆为了得到潘金莲,毒杀潘金莲的丈夫武大;为了得到李瓶儿,想法气死了花子虚。为了得到宋蕙莲,几乎要了来旺儿的命。但是不巧的是,来旺儿倒是没有死,宋蕙莲和宋蕙莲的老父亲却为此付出了生命。《Jin瓶梅》中的西门庆手上有四条人命,所以,即使怎样为西门庆翻案,也跳不过这样坎儿。
宋蕙莲本来打算让西门庆为来旺儿再找一个老婆,她则做西门庆的妾,或者像王六儿那样的婊子。但是,她与潘金莲不一样。潘金莲为了和西门庆常相厮守,亲手杀死了碍手碍脚的丈夫,而宋蕙莲则虽然完全乐意攀附西门庆,与西门庆长相守,却拒绝要丈夫的命。这是她身上最可贵的一点。她婬荡,但是却不邪恶。她做不到这点的下场就是自己付出生命。所谓红颜薄命,对于这样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女奴来说,也是一样的。
李瓶儿为西门庆生了儿子官哥儿后,西门庆家就买了一个奶妈,叫做如意儿,她的原名是章四儿。官哥儿死后,如意儿请求留下来,于是就留在西门庆家中。后来,西门庆也是将这个仆妇收用了。不过这个女人没有丈夫,倒没有引出人命,可是潘金莲感到如意儿很可能会怀了西门庆的儿子,升格为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比自己更为金贵的主子,亲自赤膊上阵,打如意儿的肚子,希图把她的可能有的身孕打下来,闹得沸反盈天。西门庆也承诺要给章四儿一个什么身份。不过多次与章四儿睡觉的西门庆,却多次记不住这个女人的名字,而且多次问道她的年龄,也记不住。可见在西门庆的心目中,那有什么真正的情谊,一切不过是满足性欲罢了。
令西门庆至死不能瞑目的是,他日思夜想的王三官的娘子黄氏,没有到手;他同样日思夜想,甚至还亲自到他家赴宴的西门庆从灯影中看到,惊为天人的蓝氏,也就是他新的同僚何千户的娘子,也没有到手。在这样饥渴难耐的当头,乘着喝酒的间隙,他撞到了颇有死去的宋蕙莲姿色的仆妇,来爵的媳妇惠元,在她逼窄狭小的小房子里,将她奸耍了。这时候,离西门庆的死期已经近在咫尺了。不用说,这个得到一定好处的惠元,在主人的性侵犯面前,也是翘起两腿,非常受用的样子。
有人写文章,批判《Jin瓶梅》的作者对女性深怀偏见,因为其中的凡是与西门庆有染,被西门庆奸淫的妇女,个个心怀幸福感激之情,毫无反抗之举,甚至千方百计想方设法要博取西门庆的好感,主动献媚求荣,恬不知耻。这种都是事实,但是这种指责或许并不公允。在那个社会中,奴婢和仆妇,是主人的财产,主人要征用她们的身体,奴仆能有什么的办法?法律和社会习俗都为主人的这种权力撑腰,为主人献身是她们的宿命。《Jin瓶梅》中那些女人怎么都那么贱,因为这是社会安排给她们的角色,她们只能按照社会规定的角色演戏而已。
富贵人家庞大的奴仆队伍,以及奴仆的贱民身份,这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是中国的国粹。因此,西门庆对于奴仆的种种现在看看来非常过火的行为,在那个社会,在那种文化,那种制度下,虽然显得过分,却也合乎作为主人的身份和脚色要求。所以,应该说,西门庆之恶,固然是他个人的恶,但也更是传统文化之恶,传统制度之恶。没有那样邪恶的文化、制度和传统,就不会有西门庆这样无法无天的主子。
(下期,我读Jin瓶梅,13,可以复制的西门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