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哈·侯赛因(1889-1973)是阿拉伯埃及现代著名作家、文学家、文艺批评家,也是一位思想家。他的著述丰富,是个多产作家。他不仅对文学,而且对历史、哲学等都有精深的研究,成为一代文宗,被人们誉为“阿拉伯文学泰斗”。
塔哈出生于米尼亚县尼罗河左岸小城马加加附近的乡村,父亲是制糖厂的小职员。由于家庭经济不宽裕,塔哈三岁时患眼疾未得到很好的治疗,双目失明;但他自小聪明好学,记忆力强,不久入村里的学塾念《古兰经》。1902年,十三岁的塔哈随哥哥到开罗,入爱资哈尔大学预备部继续学习。
当时的爱资哈尔大学是埃及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运动新旧思想激烈交锋的中心。塔哈对死板、枯燥的课程不感兴趣,进而对学校的整套制度感到厌烦,以致表示反抗。1908年,塔哈进入新创办的埃及大学。
新的环境和新的学习内容给予塔哈很大的鼓舞,一些具有新思想的埃及学者讲授的课程,特别是几位欧洲东方学家的文学评论课,对他启发很大。与此同时,他在夜校补习法文,以便能够听懂法语讲课。1914年,塔哈写出纪念中古时期阿拉伯盲诗人艾布?阿拉?麦阿里的学术论文,获得埃及大学颁发的第一个博士学位。他在这篇论文里,提出新的文学评论准则,即不受前人之见的束缚,要敢于提出自己的见解。这篇论文使年轻的塔哈崭露头角,名噪一时。
埃及大学决定派塔哈去法国留学。1914年11月塔哈入法国蒙彼利埃大学,1915年12月转入巴黎大学文学院,主攻古希腊、罗马史,同时学习希腊文和拉丁文。在校期间,塔哈结识了一位品格高尚的法国姑娘,她给了塔哈很大的帮助,后来她成了塔哈终身的生活伴侣。
1919年10月,塔哈回到埃及,在文学院讲授古希腊、罗马史和法国近代文学。在这期间他写了《希腊剧诗选》和《雅典人的制度》,向埃及人介绍希腊的古代文明。塔哈的目的仿佛想要暗示阿拉伯的文艺复兴,也应该象欧洲人的文艺复兴那样,借助于古希腊文明。他翻译了古希腊古典时期剧作家索福克勒斯的几个剧作,取名《希腊戏剧文学选》。
不过塔哈发现,埃及读者不很欣赏希望文学,而当时埃及的戏剧也可说是一穷二白。于是他又向读者介绍法国剧作,1924年出版了包括几位法国著名剧作家作品的《戏剧故事集》。后来又译了拉辛的《昂朵马格》,此外,还译了伏尔泰的哲理小说《查第格》。
1924年埃及大学由政府直接管理,塔哈任文学院阿拉伯文学教授。1925年出版历史评传《思想的领袖》,这本书概述了西方思想、文化发展的几个历史阶段。
以法国唯理主义哲学家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作为指导思想的塔哈,1926年发表了《论贾希利叶时期的诗歌》,对伊斯兰教以前的阿拉伯诗歌进行了分析,认为伊斯兰教以前的诗歌有许多是后人伪造、抄袭的,是假古董。他的观点震动了文化界和思想界,甚至在议会里也引起强烈反响。保守派、卫道者回击他,对他进行围攻,但塔哈继续和保守派进行辩论,坚持了战斗。他提出的文艺批评标准是埃及新文学的一个胜利。这场大辩论留下了许多宝贵的资料,塔哈?侯赛因再版这本书时,书名改为《伊斯兰教以前时期的文学研究》。 这种新的文艺批评标准是西方现代文学和阿拉伯古典文学的结合,这种革新倾向并不是要全盘否定古代文化遗产,而是有取有舍,用新的形式和新的内容充实它,发展它。无疑塔哈在这方面作出了可贵的贡献,尽管他个人遭到了攻击,他的一些著作被查禁,甚至西德基政权还曾一度禁止他教书。
塔哈把这场革新与守旧的尖锐斗争,写在自传性长篇小说《日子》里。
1934年末塔哈回到文学院任院长。他编注了公元十世纪阿拉伯诗人穆太奈比的诗集;1936年出版论著《同穆太奈比一起》,1939年写了《埃及文化的前景》两卷。1942年任亚历山大大学校长,继续他的教学、科研和创作。
塔哈在一个时期还致力于长篇小说的创作,主要作品有《鹧鸪的鸣声》(1934)。小说描写了埃及的游牧民、农民和城市下层人民的生活,游牧人的姑娘与城市小知识分子由于社会地位的不同,不能幸福地结合;也反映出善与恶,个人与集体之间的矛盾。鹧鸪鸟和小说中的人物遭受着同样的痛苦,发出凄凉的哀鸣。小说《山鲁佐德之梦》(1943)。通过古代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的主人公山鲁佐德和山鲁雅尔的故事,提出当代的各种现实问题和阶级、制度的问题,这个古代神话故事在作家的生活和思想中又复活了。小说《苦难树》(1944)描写了一个埃及家庭三代人的生动形象,反映出理智和科学的思想与陈腐习惯势力之间的尖锐斗争,也描写了埃及的贫穷阶级和他们遭受的苦难,以及他们又是如何把希望寄托给命运和宗教信仰。塔哈后来写的《世上受苦人》描写了埃及人民在封建王朝和政治腐败时期所遭受的黑暗统治,展示了当时的埃及社会的现实。塔哈在这些小说中,表达了他的民族主义和人道主义的理想。他还写了许多历史传记小说,出版了许多散文集和有关文艺批评的论文集。
自1940年起,塔哈任阿拉伯语言学会委员。1956年埃及作家协会成立,他一直担任主席。1960年他被选为阿拉伯语言学会副会长,他是担任此职的第一人,1963年又当选为会长。塔哈为纯洁阿拉伯语言、用阿语词汇表现日新月异、不断发展的自然科学并使之规范化等方面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由于他在文学方面建树卓著,曾获欧洲许多大学授予的名誉博士称号。1958年获埃及政府颁发的文学表彰奖,1965年获尼罗河项链奖。
塔哈由一个令人怜悯的盲童成长为第一流的埃及作家,阿拉伯文豪,这在阿拉伯文学史上实属鲜见。尽管他的宗教、哲学观是唯心主义的,他的政治主张属于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范畴,有着明显的阶级的和时代的局限,在艺术上也存在着某些形式主义、象征主义的倾向,但这不影响他的历史地位。就其全部经历和创作来看,他在阿拉伯古代文学和现代文学之间,阿拉伯文学和世界文学之间起了桥梁作用。他在出现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埃及文化启蒙运动中,在创建埃及的乃至阿拉伯的新文学的运动中,在为使创作反映现实、形成具有鲜明现实主义色彩的“埃及现代派”的活动中,以及在创立新的阿拉伯文艺批评等方面,都作出了可贵的贡献。
塔哈?侯赛因于1973年去世。现已出版《塔哈?侯赛因全集》十八卷。
塔哈的代表作是《日子》,是一部自传性的长篇作品,分上、中、下三部。这部作品,通过主人公塔哈对童年和青年时代的回忆,反映了二十世纪初年埃及的一部分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同伊斯兰教经院教学的代表者之间的斗争。它可以帮助人们了解半个多世纪以前埃及的社会面貌,看到阿拉伯知识分子当时所面临的问题,以及他们为争取社会进步所做的努力。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埃及,在经历了一百年动荡不安的时期以后,政治上仍然处在极不稳定的局面之中。塔哈的童年生活,正是在祖国灾难深重的年月里度过的。
《日子》第一部出版于1929年。它记述作者童年时期的家乡生活。父亲是个小职员,有子女十三个,塔哈是老七。三岁时患眼疾,被土医生治瞎了(两个眼珠都给挖掉)。小妹妹发高烧因得不到治疗而惨死。塔哈的一个哥哥,死于当时蔓延于城乡的霍乱。农村缺医少药,迷信盛行,文化十分落后。学塾里教的是《古兰经》,教法陈旧不堪。在当时,盲人常常依靠在婚丧喜庆仪式上诵读《古兰经》维持生计,可供盲童塔哈选择的生活道路便是接受宗教教育,以便将来成为一个宗教职业者。在这种情况下,他入村里的学塾 《古兰经》,以后又去开罗继续深造。
作者在《日子》第一部里,描写他怎样“在家庭、学塾、法院、清真寺、督察员的住宅、学者们的座谈会和济克尔的会场上,度过了既不甜也不苦的日子”,其中主要涉及乡村的教育事业和宗教活动。小说对于不学无术的学塾教师西迪和他的助手“学长”,以及贪婪的上埃及地区教派首领等人物作了真实的描写;特别是描写小妹妹惨死,哥哥的暴卒,更加深沉哀戚,感人至深。
《日子》第二部1939年出版。它记述了作者在爱资哈尔大学八年的学习生活。描写了年轻的爱资哈尔人的宿舍生活及其周围的人物,描写了爱资哈尔大学的教学活动,特别是从侧面反映了穆罕默德?阿卜杜的教育改革的失败,并正面刻画了作者本人对爱资哈尔经院教学的反抗和决裂。
爱资哈尔大学是一所古老的伊斯兰教宗教学府,经历了土耳其人三百年的统治和近百年西方殖民主义的蹂躏,每况愈下,徒有其名,称它为爱资哈尔清真大寺更符合实际。到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爱资哈尔大学成了埃及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运动新旧思想激烈交锋的中心。
当时,以伊斯兰教维新派学者穆罕默德?阿卜杜和极力提倡妇女解放的作家卡西姆?艾敏以及对社会、政治、道德提出新的认识标准的作家卢特菲?赛义德等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积极倡导社会改革运动,并为此而努力奔波。塔哈来到爱资哈尔后,就直接处在这场新旧思想冲突的中心,而他是坚决站在新思想一边的。
应该看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出现在埃及的近代文化启蒙运动和社会改革运动是一场深刻的思想、政治变革,它的根源可以上溯到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当时埃及开始与西方发生联系,派遣大量留学生,翻译和介绍西方哲学、政治、经济和文学等社会科学,西方民主主义思想和精神文化逐渐传到埃及。
在埃及介绍西方思想较早而影响又较大的是阿富汗人哲马伦丁,他是有名的伊斯兰学者,宣传泛伊斯兰主义。1871年他到埃及讲学,他的思想给了埃及青年很大影响,埃及的政治家穆罕默德?阿卜杜和宰额鲁勒等人都是他的学生。及至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穆罕默德?阿卜杜和他的许多学生成了埃及近代文化启蒙运动、社会改革运动的主力。他们大力宣扬通过整顿教育、发展文化、解放妇女、实施宪政等途径,来实现埃及民族独立的主张。
但是,维新派的主张和措施遇到保守势力的阻挠和抵抗,塔哈在爱资哈尔大学求学期间,正是穆罕默德?阿卜杜试行改革遭到失败时期,他在校内外保守势力的压迫下,终于被撤去了校委会主任的职务。然而,要求改革、要求进步的时代潮流是无法抗拒的,这场新与旧的斗争还在继续。青少年时期的塔哈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的,他的思想无疑带有这个时代的深刻烙印,他已完全置身于这场斗争之中。
《日子》第三部,完成于1962年,表现了塔哈进入新式大学后的喜悦心情。一些具有新思想的埃及学者和欧洲东方学家向学生传授的知识,他们的观点、见解,使年轻的塔哈茅塞顿开,视野大为开阔,为他后来的文学生涯打下扎实的基础。作家回忆了他在写出论文《纪念艾布?阿拉》获得埃及大学第一个博士学位后,被大学派去法国深造的前后经过;记述了在法国的生活和学习;还追记了塔哈所接触的同时代的诗人、作家和社会名流,以及作者本人的感受。此外,在小说的第三部里,还可以看到作者对西方文明的向往和追求,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激情。虽然作者双目失明,但他似乎看到了明亮的世界,也要把光明带给埃及。
长篇小说《日子》描绘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动荡年代的埃及社会的生活图景,侧重揭示了埃及农村和爱资哈尔的文化教育落后状况。塔哈?侯赛因“好像变成了一架精密的地震仪,记载着周围大大小小的震动,然后他忠实地把这些记录摆在你的面前”(注:埃及文艺批评家邵基?戴伊夫的评语。)。应该看到,作家在《日子》中所记载的是当时埃及的重要的史实,尽管作家使用的语调平静而深沉,但揭露是深刻的,它揭示的问题带有普遍的社会意义。
塔哈以坦率和细腻的笔调所记述的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不能仅仅看作是他个人的生活经历。不论是在内地乡村或是在爱资哈尔,塔哈的思想、行动和感受代表了一部分具有新思想、要求变革的知识分子的愿望和要求,尽管他最初由于年幼,对于什么是新思想、新觉醒还处在朦胧之中,但随着年月的推移而日益明晰了,这在他后来的活动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方的人文主义、理性主义以及民族主义等对塔哈都是有影响的,这在他对生活、对社会、对文学和文艺批评中都有所反映。特别在文艺批评方面,他主张思想自由,大胆怀疑,自由探讨,不囿于传统之见,后人可以而且应该超过前人,这是一个很有见地的主张。塔哈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要求进步、民主和科学,强烈地要求改革,是当时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共同的愿望,年轻的塔哈,不仅从思想上紧紧地跟上这个潮流,而且见诸于行动,以致他站到这一新潮流的前列。不论是在爱资哈尔或是后来进了埃及大学,他坚定地站在维新派宗教学者穆罕默德?阿卜杜一边,站在解放妇女改革社会的倡导者、作家卡西姆?艾敏一边,站在在《新闻报》上提倡政治、道德和社会新准则的作家鲁特菲?赛义德一边。应该说,这一派人物(当然也包括若干政治家)代表了埃及近代复兴的新兴力量,也代表了埃及近代新文学的萌生。
其次,通过长篇自传性小说《日子》,我们可以看到塔哈从一个令人怜悯的盲童最后成为一个著名作家、学者,成为一代文宗的成长过程。这条道路是漫长而曲折的,充满了艰难险阻,塔哈通过自己不懈努力,艰苦奋斗,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也为国家和民族赢得了荣誉。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个高大的形象:一个衣衫褴褛,双目失明的人,但他面容安详,嘴角挂着微笑,和领路人匆匆地一起向爱资哈尔走去。他脚步坚定,毫不蹒跚。在他脸上没有常在瞎子脸上看到的那种忧郁的表情;在课堂上他全神贯注地听课,吸收着老师的每一句话,面带笑容,不觉痛苦,也不烦躁……这就是塔哈,他顽强地克服疾残带来的不幸,以非凡的毅力和坚定的信念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终于达到荣誉的顶峰。塔哈的例子在各国文学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第三,通过《日子》也使我们了解到,塔哈一生的经历,是充满了斗争的经历。他同宗教界、文学界和政治界的保守势力进行过激烈的斗争;另一方面他用希腊的和西方的文学典范来教育人民;他在文学研究和小说创作领域开辟了新的道路。凡此等等,我们都可以在《日子》里看到详细描述。
塔哈写的《日子》,在语言方面也很有特色,这种语言温柔、纯洁、生动、细腻。在塔哈看来,文学之所以称得起文学,似乎就是既要动听,又要动人,所以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言具有音韵的效果。他不用华丽的词句,而是平铺直叙,既有音乐性,又有思想内容,他这样做可能是受了古代人用耳朵听读文学的缘故。塔哈保持了古代语言的特征,同时也尽可能地丰富自己语言的音韵。他用充满音韵的语言自然而流畅地表达他的观点和看法,以及介绍西方的各种思想、表述他的具有独创精神的各种论断,他也是用这种语言来写他的小说和各种文艺作品的。所以他的音韵不是空洞的,是他艺术创作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成了他得心应手、达意传神的工具。
塔哈创作的《日子》,在文体上也有很大贡献。古代阿拉伯文学,主要形式是诗歌、韵文和故事。十九世纪下半叶出现了政论性杂文和历史小說,而抒情散文、长短篇小说到后来才有。塔哈的自传性小说《日子》也是一部优秀的抒情散文作品,被认为是当代抒情散文的典范,是阿拉伯现代文学的重要代表作之一。
半个多世纪以来,《日子》这部作品不断被一代一代的阿拉伯青年所传诵,而且译成了许多种文字(注:我国解放前曾出过《日子》(第一部)汉译本,1961年出版《日子》(第一、二部)汉译本。),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