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周宝宁 整理/童馨儿

　　一

　　2006年的晚秋，我突然开始长智齿，并且是一左一右，各长一颗，腮帮子鼓得老高，闺密非把我拉到南宁最繁华的民族大道旁的慢摇吧，灰暗的灯光下，前来排遣寂寞的人面目模糊，像水草般摇摆。

　　我看着酒瓶，说我牙疼不能喝。可同桌的一个男生叫嚣道，以毒攻毒嘛。他不依不饶地，拿起瓶口就要塞到我嘴里。我有些恼怒，看着这个穿嬉哈服饰的男孩，他充满了活力，可是完全不会为他人着想。

　　突然身边横过一只手，轻盈地把酒杯接了过去，说牙疼的人哪里品尝得出好酒的滋味，别浪费了！这是一个成熟型的男子，穿着藏青灯芯绒裤子，目光温和。他把酒一饮而尽，说，嗯，这酒不错！

　　我感激地冲他笑笑。恰好他的手机响起，他向我点点头，就走了。我的心里突然有点怅然若失。稳重而不冒昧的性格，这些都是“80后”男生不具备的优点。可是，他应该结婚了吧？

　　没想到，两天后在公司的年度酬谢会上，我再次看到了他。

　　11月26日，在桃源饭店那洁净的大会议室里，我负责派发资料。客人们望我的时候，笑容里显得很诡异。我心里忐忑起来，丝袜没破，鞋跟没问题，裙子很平整，一切很正常啊！

　　这时，有人把一张纸条塞到了我的讲义夹里，竟然是酒吧里那个男人，他穿着一套宝蓝色的西装，一副精英男人的样子。看着他温和的笑容，我的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

　　出了会议室，我急不可待地取出他的字条，上面写着： 你的眼睛怎么了？我冲到洗手间，这才发现，我的眼睛一只是蓝的，一只是黑的——我一直很喜欢有颜色的隐形眼镜，早上特意戴了一对墨绿色的平光隐形眼镜。可不知道何时掉了一只，我看起来像动画片里的变种魔怪！我赶快取下了另外一只。

　　晚上的酒会上，这男子端着杯鸡尾酒向我走来，身形俊拔，笑容可亲，笑着问我，牙疼好了吗？他竟然还记得我的牙！一种奇异的感觉顿时传遍了全身。

　　这一晚，是他把我送回了家。他叫陈栩生，自己开着一家电子商贸公司，35岁，单身，待人接物从容不迫，完全符合我梦想中的“温柔熟龄”好男人标准。

　　第二天，他约我去打羽毛球，上了车才发现，他竟然很细心地给我准备了运动服和球鞋，他说，昨天听你说过穿衣服总是M码，鞋子5码，所以自作主张给你准备了。他的细心，在我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二

　　这之后，他几乎每天都会给我发各种短信，关心我的生活起居。见惯了同龄男孩们张扬的热情，突然遭遇这样清泉流水般的温情，我怦然心动。

　　一个周末的清晨，陈栩生开着车把我接到了他家里，我们一边做饭一边闲聊，他告诉我，他有过一段5年的恋爱，最后以分手谢幕。我的心突然狠狠一跳，当男人爱上了某个女人，就会推心置腹，敞开心灵最柔软的地方。

　　这一晚，我留了下来。我觉得很幸福，他身上的温文尔雅，淳厚体贴，都是“80后”男生所不能给的。可是我们认识四个月了，他从来没有表白过，难道熟男的爱情，都是遮遮掩掩的吗？我有些羡慕那些“80后”男生，过不了多久就会热烈地表白，不管此情能否长久，但至少会让人迅速安心。

　　不久后，12月10日，是我25岁生日。可是栩生却要出差，临走前，他送给我一条很厚实的裙子，里面好像还有一些小灯泡，让我生日的时候一定穿着这条爱情的信物。

　　再好的礼物，也敌不过爱人不在身边。我跟女友坐在广场露天的茶座上。正值傍晚，人们都聚集在广场跳舞，硕大的电子广告屏播着广告。栩生早就向餐厅预定了一个香芋蛋糕，女友正准备燃支小蜡烛，我的手机响了，栩生温柔的声音在无线通讯的那端响起，亲爱的，看看广告屏。

　　我疑惑地站起来，只见电子广告屏上缓缓播放一个短片，大簇大簇的玫瑰花丛中，一个女孩默默地俯首微笑，我一下子便呆住了。天哪，那不是我吗？他什么时候偷拍的？

　　一把温柔的话外音在轻轻诉说：无论任何时候，我都在你身边。广场上的人们都惊叹了，专注地盯着电子广告屏看。更神奇的是，我身上的裙子居然亮了，里面暗藏的灯泡在夜色里，发出绚灿的色彩。我不知所措，而广场上的人都蜂拥上来，羡慕地在我旁边说，快看啊，她就是刚刚屏幕上那个幸福的女孩。

　　这时候，栩生出现在我的面前，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遥控器，我终于明白了，我身上这条裙子发光的原因，他在我身上，真是太花心思了。我哽咽着说，栩生，你会宠坏我的。他轻笑起来，我愿意，宠你一辈子。

　　三

　　在这样浓浓的爱意里，我搬到了栩生的家里，我相信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像他那样，宠我，爱我，费尽心思地讨好我。

　　他住在琅东区的盛大苹果园里，近130平方米的房子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把整间屋子重新刷了墙，换了新的窗帘，新的沙发套，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累的时候，他会煮了姜糖水，又取了一个银手圈，用手帕细心地包了，蘸了白酒在我肩膀和背上来回刮痧。每个周末的黄昏，他都端了一盆热水，在阳台给我洗头发。小区里嬉耍的小孩，散步的人们，都驻足下来，仰头观看着，那表情，看得出在赞叹。这温馨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周润发拍的那个百年润发的广告。

　　我责备起自己，这个男人如此完美，我怎么能怀疑他的爱呢。熟男毕竟与“80年”的男生不同，他们阅历丰富，感情内敛，爱情只会珍藏在心里，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

　　一转眼，2007年元旦来临了。我在楼下的“地下铁”买杯咖啡奶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女音迟疑着说，你好，我是韦珈怡。我一头雾水，韦珈怡是谁啊？

　　突然间我想起来，韦珈怡，她不是栩生的前任女朋友吗？那个维持了5年爱情的她不是到深圳去了吗？为什么要找我？我顿时警惕起来，她说，也没有什么事，我是想提醒你，栩生肠胃不太好，少让他喝点酒，还有啊，辛辣的食物也要少吃。

　　我有点啼笑皆非，用得着她这个前任来提醒我吗？没好气地挂了电话，我直接打车抵达了和栩生事先说好的湘菜馆。进门之前，我突然想起她说，栩生要少吃辛辣的食物。我的心情立刻灰败起来。而这一点，我是真的不知道。

　　栩生点了我最爱吃的酸菜鱼。细心的他发觉了我的情绪并不高，追问道，宝宁，你怎么了？我不想让他知道韦珈怡来找过我，急忙堆起笑脸，说，没事没事。

　　晚上回到家里，栩生拉起了肚子。看着他一趟趟地跑厕所的难受样，我慌乱极了，急忙奔下楼去买药。路上，手机响了，竟然又是韦珈怡，她在电话里劈头就质问我，不是告诉你让栩生少吃辛辣的食物了吗？

　　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栩生拉肚子的事？我想起来，刚刚栩生似乎坐在客厅的沙发，对着电话说自己不舒服。这个发现让我烦躁不安，难道栩生对她余情未了吗？不行，不能让他们这样下去。我爱栩生，我不会轻易放弃他。

　　四

　　找了个机会，我在栩生面前提起了韦珈怡。他神情自然地看着我，哦，她啊，应该过得不错吧。我假装开玩笑地说，你不会和她旧情复燃吧。栩生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开什么玩笑。我多希望他接下来会说，我现在爱的人是你。可是他搁下碗，看报纸去了。

　　这个男人，我越来越弄不懂他了。多少次我暗示着问他，希望能听到他说爱我。可每次他都装作不经意地岔过话题。难道说，他并不爱我？可是他的温柔体贴，都是实实在在的啊。

　　我心头总像有团想要爆发的火，而韦珈怡的电话三天两头地打来，不是叮嘱我别让栩生晚睡，就是教育我要多分担点家务。我又气又恼，恨不得冲电话里大吼一声，拜托你，别再干涉我们的生活。

　　而最近的一次，是在三天前，她在电话里冷冰冰地对我说，你别老是缠着栩生，他工作那么劳累，亲热也要讲个度嘛！我气得简直快晕了过去，她对我们的生活竟然如此了如指掌？

　　那晚，我发现栩生没关电脑，他的QQ头像一闪一闪的，我好奇地打开了对话框，只见对方说道，再多说一些，你们之间的事。

　　我打开了他们聊天记录，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看完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栩生一直在向网名为“寂寞如烟花”的韦珈怡诉说我们之间的种种甜蜜，而他更着重渲染的，是他对我的温柔，对我的好。这个“寂寞如烟花”也在QQ里痛心疾首地说，当初我离开你，正是因为你太粗心了，如果知道你会在岁月渐长中变得如此成熟温柔，我一定不舍得离开，我现在很后悔，可是我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一个3岁的小女孩。

　　我的头脑一阵晕眩。难道说，栩生对我的温存，都是为了激起一直被他珍藏的“寂寞如烟花”的悔恨，让她知道，当初她的离开是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我竟然成了他报复的工具，操练“温柔”的实践品？从而缝补他曾经破碎一直没有痊愈的自尊心？

　　我呆坐在电脑前，栩生披着睡衣走了进来，宝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牙还疼不疼？听话，明天就去把它拔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关切而温柔，我凝视着他，心里有想哭的冲动。我轻声问，栩生，你说，你爱我吗？你为什么那么吝啬一个爱字？

　　他看到了电脑上打开的对话框，沉默了半晌，说：“我已经不能轻易说出‘爱’这个字了。这些年来，我有过心动有过沉浮伤痛，有过快乐，更受过伤。我累了，只想有一个安宁的家，我再也不可能惊涛拍岸地去爱一个女人。我现在很想有个伴，完成结婚生子的人生大事。只要她很乖很听话，我会很呵护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你能理解吗？”

　　我站起身就冲出了门外，说真的，我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一份纯粹的炽热的爱情，而他能给我的只是出于责任的温柔。

　　牙齿仿佛更疼了，我想我该下决心去拔了它，不要怕疼；或者，我也该这样对待栩生给我的，那些让人沉醉让人误解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