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起家,56岁创业,7年做到18个亿。这个人……这个总是若有所思的人,已经思考了一辈子了。平时穿套青西装,远看或照片上看像个青年!其实六十老翁也。但精神倒是不像,这样子也令人称奇。沉默寡言。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沉默寡言,一生如是,老来也没什么改变。整天总像在思考什么,像那种独居动物,不太合群――不喝酒,没有桌上热闹,划拳猜令,谈笑风声;不抽烟,没有烟搭话,侃侃而谈,称兄道弟;不打牌,没牌友,二筒、红中、自摸,吃来摸去,甚至打情骂俏,继而偷来偷去;也不卡拉ok唱歌,自娱也娱人;不坐茶馆、咖啡馆、不打拳不练晨跑,不钓鱼、养花、溜鸟。惟一的乐趣就是一个人散散步。看上去与印度的苦行僧无甚差别。
但是,这个人脑子转了一辈子,这就是他总若有所思的缘由。每天睡觉一醒来,眼晴一睁开,脑子的马达就转动起来。有一种人生性如此,倒不是别的什么重要原因。比如数学家陈景润就是这类人,所以他走路要碰到树上。
他的邻居,有位大学生,是这样描述他的:尹老叔,我们一直都叫他尹老叙,是年轻者对年长者的尊称。我经常看见他腋下夹个包在车站等车。他是高个子,瘦瘦的,按习惯的观人观世方法,他是个没福气的人。他62岁还没发福,这件事我还问过他,他说他从没发过福,也没有红光满面那种形象,天庭饱满,地阔方圆,两耳垂肩,甚至双手过膝;刚好相反,他尖脸瘦削,身体又瘦又高,1.80米的个头,就像个凉杆。一个老人这个样子,就是活端端没福气的代表。
我小时候就有个印象,他怪怪的。有次他莫名其妙地给了我三枚水果糖。那时候我五岁,他路过我家院子,我就招呼他“尹叔好”,他说“乖”,然后从长包里掏出三枚水果糖,塞在我手里。然后他不理我,望着前面远处,站了一会儿就走了。长大后我读了中文系,才知道他总是若有所思。
他总是在想。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在车上,在路上,无论什么时候你碰见他,总是那样的神情,62岁的时候,也一直保持着那样子。他60岁那年有一天,我坐在馆子吃拉面,尹老叔刚好也来吃拉面,他坐下望着大街若有所思。我就坐到他那张桌子上去,问他,“尹叔,你在想什么?你的面来了。”他说,“嗯,小燕呀,我在想一个财务报表上的问题。”天!我发现他真的是在想事情,而不是只有想事情的样子。
尹老叔还有一个特征,不喜欢共同的东西,溜鸟、打麻将、钓鱼他一样不会,喝酒、抽烟、下象棋,也一样不会。这些项目,都是张家湾的老人们必选的,其中总有一项被选中。只有尹老叔是个例外。小时候他养成个习惯,喜欢看书,也一直保持到现在――62岁高龄。
尹老叔57岁的时候发了财,62岁的时候发了大财,做摩托车成了中国的前50位富豪。在我看来,是上面两个特征使他成为“异”类的,不是记者们胡说八道的那些。报纸上说“成功福星耀大路――记中国首富尹先生”,这不是说的尹老叔尹明善吗!昨天我在煤校门口碰见他,我招呼他:“尹叔,出去氨;他说,“哦,你下班了”;我应道“哦”。
回想仅仅在7年前的一天,他坐在一块破板凳上,说了一句众人捂嘴讥笑的话。那天在他的车间兼办公室兼全部厂房的不足40平方米的重庆的郊外农村的这间屋里,他说:“我要造出全中国、全世界没有的发动机!”他的九名职工,一边在屋里捣腾那些零件,一边头也不抬地蒙着嘴讥笑开来。有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有一个假装要咳嗽,跑到门外笑去了。
说这话的不是那种年轻的热血沸腾的创业青年,而是个还差4年就“知天命”的半老宿翁。个子高,很瘦,是人们常比喻的那种“电杆”儿。就看他这副模样,也远离“福相”。他如果发了财,简直是对中国人看相学的彻底颠覆!老先生梦游一样从家里出来,在清水溪逛。他要寻一间可做厂房的屋,以便生产他的摩托车零件,屋子不能太大,这是出于租金的考虑。他在磨床厂和货运公司之间那条小路终于打听到一间农民的屋要出租。租金每月200元。老先生觉得这个价比较适合他的经营规模,就租下来了。这时候的尹老先生闷闷不乐。前程漫漫,谁也没有长一双能看未来的眼睛。
他孤独!他的孤独来自于家人,老婆、儿子、女儿、老婆家的所有亲戚、自己的所有亲戚,都说,“你简直是疯了!不知你头脑里在想什么!亏你想得出来!”但这的确不能责怪他们。换你试试:如果某一天,你的父亲或爷爷,他已经56岁了,突然向全家宣布“我要创业”,还要求家里各位听众“注意保密,不得外传”。你听了也会目瞪口呆,准以为你爸或爷是受了什么刺激,在说胡话。
尹老先生呢,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对自然心里闷闷不乐,但鬼使神差,两头牛也拉不住他创业的冲动。说来他要创业的冲动,却起因于几乎同样滑稽而荒诞的缘由。
在“十亿人Min九亿商”(民谚)的年月,尹老先生自然也在“钻研”此道。可经年累月东闯闯、西混混,春去秋来,十年又过,花发又添多许,没闯出个名堂。后来听说曾家做摩托车配件,也就是做些零件,卖给全国著名的重庆嘉陵摩托车建设厂。这是个大型国有摩托车巨头。那些年,摩托车比导弹还俏。他就想去看看。
曾家的作坊就在煤技校后面,他找了个借口,就逛到厂里去了。厂长不在,只四、五个工人在忙。正好。他东看看、西问问。一台车床、一台刨床、一台洗床、一台冲床。工业生产,原来不过就这几台床在转啊!
作坊分两间,一间大,像教室,墙壁上挂着帆布工作服。门口有个洗碗槽,槽台上放着块肥皂,地上一包洗衣粉,工人们在这里洗被机油污黑的手。机器不大,一字靠里壁排开,地上有个箩筐。尹老先生往箩筐里一看,一种弯曲的合金棍,尹老先生问挨着箩筐机器边坐的小女孩,估计有18岁,是附近乡下来的。“这是什么?”那女孩说,“是摩托车反光镜架。“尹老先生弯腰从箩筐里拿起一个来瞧,心理想了一下摩托车的样子,这不正是吗!
尹老先生又问:“就这几台机器,摩托车的什么零件都能生产出来?”
女孩道:“是埃”
尹老先生又问:“那发动机呢?”
女孩道:“这我不知道。”
尹老先生以散步的姿态走出作坊。从此,脑里天天转动的是生产摩托车配件的事。去嘉陵厂生产资料处供应科问,对方说,“是的,嘉陵是主装,配件都从外面购进。”又去建设厂,但这厂军事化管理,连大门的门岗这一关都没过,就被吼了出来。他想装着厂内干部的样子,大步流星直接混进去,已进门走到喷水池处了,后面一声喊:“喂!那个高个子,找哪个?你给我出来。”他只好怏怏出来。在厂门外的一个经营部里瞎逛了半天。
这个疯癫癫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市场研究,也就是这里逛逛、那里问问,最终决定自己也开个作坊,也生产些刹车片啦、弹簧啦、轴承啦、轮胎钢圈钢丝啦等等,然后找个拖拉机拖到嘉陵厂,卖给他们。作坊的场地好办,就在家附近租间房子;工人好办,在街上贴张布告,人就像流水;师傅他找到了,是原来手表厂的一个工人,车、削、刨、洗、冲十八般机械加工工艺全会。他自己说,一看图纸,再复杂的东西也搞得出来。设备也落实好了,都是某个厂的旧机床,因为没什么业务,准备处理,只待他去交钱拉货。
他真是孤独。为了凑钱卖机器、租厂房、办执照、付工人工资,他闷闷不乐地活动着。他自己哪里有什么钱呢!56岁了,存折上只有3万元,这是他现有的全部积蓄。
他决定找亲戚“入股”!到了亲戚家,喝了一口茶他就开口了,亲戚听了半天后打断他的话说:“二叔啊!你曾经车过一颗螺丝吗?你知道摩托轮子是怎么转的吗?!”
他只好说不知道。这个疯癫癫的人发现亲戚处没门,又转找朋友。天天串门,跑到人家里,像做政治思想工作一样劝别人加入他的生产摩托车零件的计划。末了,他还把每个人带去曾家参观一番。
所谓去曾加参观,是这样子的:
先把朋友带到曾家开的作坊处,离得远远的,他指着那屋给朋友看。总结的话是:“实在很简单的,你看,就那间房里。”继而,他又带朋友穿过天坎,爬上一段公路,指着公路上方的一幢五层楼房说:“你看,曾家就是开这个厂赚的钱。去年,他还一家七口挤在老上桥煤校边的一间屋里呢!现在这厂房起码也要花个二、三十万吧。”
有两次,他还把朋友直接带到楼前的晒坝里,更近一些参观。因为有一条大狼狗,拴在楼梯间,他不敢靠得再近了。
尹老先生苦苦想出的这一招起了关键性作用。经过数月,终于说动了9个朋友,每人出2万,他自己出2万,一共20万,搞个“股份制”厂。
尹老先生来工商局注册,可工商局的条条框框吓出他一身冷汗。“开厂?行埃注册资金200万以上,先划到指定账户滞留三月,称为验资;然后我们派管理人员验场地、验设备……”这每一条都是刹手锏,目的好像就是阻止他开厂。
尹老先生受到挫伤。又八方找关系、托熟人,看看有没有后门。一个精通此道的给了他建议,“你就办个所吧。厂和公司条规苛严,所就没那么严了。验资只要10万元,也不管你的场地是茅草屋还是金銮殿,因为条规上没写。”
从此,一个名叫“力帆―轰达车辆配件研究所”的牌子,约一米五长、二尺宽,立在磨厂斜对面的公车站。前总理李鹏去参观时,也顺着那个牌子指的箭头往里走;到再后来,还用着研究所的牌子,他已经赚了几亿了。
开张伊始,他也生产反光镜架。可这玩艺儿远不是他当初心里盘算的那样,机器一响黄金万两,而是令他大失所望,工艺简单、设备要求低、做的人多,利润非常微薄,几乎不亏不赢。开个厂也就等于解决了几个工人和他吃饭!这个总是若有所思的人,反来复去想,别人又是怎么赚钱的呢?但终不得其果。后来他又生产弹簧、脚踏板、轮胎钢圈钢丝等等,但情况还是变动不大,仅比生产反光镜架微微好一点,除了饭钱,一个月下来,也就没几块钱剩下了。股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一个说,“这个月算来,我可分一块七角钱的红利了”;另一个说,“存银行多好,也有20多块钱呢!”
尹董事长岂有心里不急之理,但急又有什么办法!
他郁郁寡欢的样子,整天,满脑子的摩托车零件在旋转。这个整天脑子转的人,转了一辈子,终于转到了一个改变命运的节骨眼上了。
他从西郊公园出来,等人。人没来,打电话去,对方说改天再约。正准备回去,突然想起既然来了扬家坪,不如去建设厂维修部看看。
建设厂财大气粗,维修部就在黄金口岸的街心花园附近,柜台货架上摆着各样零配件,应有尽有。尹老先生躬着腰,朝玻璃柜里看,他的眼晴落在写有“发动机部件”的纸标牌上。原来发动机拆散了就是这些零件啊,以前倒没见过。他突然想生产发动机零件。可转念一想,不行。他卖给谁呢?重庆的所有像他这样的散户,开作坊的目的就是要向本市的两大摩托车巨头――“嘉陵厂”和“建设厂”供货。但这两个厂自己都不生产发动机,而是从河南进的。
他突然心里一亮,那我何不直接做成发动机卖呢。既然他们从河南进货,想必本地就没有人做这个货。想到这里,他高兴了。当即买了各发动机零件,出得店去,回了张家湾。
到了他的作坊,他站在院坝里透过玻璃向师傅招手。师傅出来,两个人就搭着凳子坐在坝里,尹所长把零件取出来摆在水泥地上。他对师傅说,这是发动机各部件,你把它装成一台发动机。师傅去取来图纸,对着零件观察了一会儿,说,没问题,下午就弄好。
尹所长下午看到的这台发动机和摩托车上的一模一样,心下欢喜,一年中很少有几次露出笑容的脸漾出了一些笑意。师傅自己试过了,这会儿再给老尹试一遍,他接上电源,发动机就在院坝的水泥地上“突突突”地响了开来。
尹所长提着他这台简单拼凑的发动机去嘉陵厂投石问路了。负责采购的一看是发动机,来了兴趣,他长年跑河南进货,早已不耐烦了。一听口音知是本城人,既然有人送货上门,何不乐得轻松,负责人说,“你先坐坐,喝喝茶,我去去就来。”
说着,提了发动机去检验科了。回来的时候,人还未坐稳,便快人快语:“可以,每台1998元。河南进的也是,统一价。你什么时候送来?”
“下周四吧。”尹所长回道。
这一下尹老先生的心情舒畅了,从嘉陵厂的支路走出来,站在双脾的车站,公交车过了4辆了,他还不上车,在那儿站着。原来他头脑里在盘算利润。虽说老先生年近60,但记忆尚好,完全与人们常说的“人老见忘”对着干。他回忆起在建设厂维修部买的那一包他根本不知名字的零件的价格。总计是:1400元。他乐了,每装一台发动机,赚598元!如果自己生产零部件,那岂不更是大赚特赚!
装这么一台发动机的工作流程,不过是去建设厂维修部买来零件,在他的这个作坊里一装,然后就卖。这大出他的意料。
回到厂里,他又在院坝里透过玻璃窗对师傅招手。他给师傅说,我们来自己生产发动机。马上加班加点。下个星期三最少出一百台出来。
师傅这次一瓢冷水泼在他心上。
“尹所长!开玩笑!这些零件我们生产不出来!要大设备,一台就七、八百万!我们这几台机器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尹老先生一听,愣了半天。不开腔。
尹老先生招开股东会,宣布了他的新赚钱方案。九位股东一听也来了劲。他还布置了九位股东的工作方法:每天换一个人去建设厂维修部买配件,尽量不要让对方觉得是大买主,分次分批去买。更不能让对方察觉背后是一家。如果对方一旦察觉,封锁向我们出售,那戏就演完,这个钱我们就赚不到了。同时立即寻找市内可加工这些零件的厂,向他们下订货单。两条腿走路。如果零件订购完成,那也就不怕对方封锁了。
本次会议之后,各位股东整天跑得脚板都在飞,作坊里的工人也累得东倒西歪,加班加得不舍昼夜。一桩奇异的大红生意拉开了序幕。常言道,赚钱不难;难不赚钱。就这么一买,一装,一卖。距离不过六公里,坐公交车不过半小时。奇迹却在静悄悄地生长。张家湾某个民房里面,一台一台的发动机迅速生产,每一台就是598元的毛利。解放汽车一车一车地送向嘉陵厂。
厂子每天扩大,整幢大院,全租了下来。工人越招越多,一个月后,就增加到一百人。滚滚利润来了。
但好景不长。
纸里包的火透了出来,由于购买量过大,建设厂维修部在4个月后终于发现了原来沙坪坝上张家湾有个老头大批量购买零件装发动机一事。一纸禁令,封锁向此人出售。
但尹老先生经4个月的发展,已羽翼丰满,可谓轻舟已过万重山。自己订购的关键部件全部到位。没有你的零件,太阳照样升起,发动机照装。而且,发动机外壳上多了一行字“力帆―轰达出品”。
1992年6月到1993年6月,这短短的一年内,生产发动机,静悄悄给尹明善赚了500多万纯利润。500多万元,在现在来看,也还是个稀罕数字。
尹明善有了500多万元资金,他一狠心拿出50万搞开发,研制出当时全国独一份的100毫升四冲程发动机。消息传出,浙江钱江集团主动上门要求一年包销8万台。接着尹明善又一鼓作气,投资100万元开发出100毫升电启发动机,两个“全国没有”,一下子就为尹明善赢得3100万元。
尝到创新的甜头,尹明善一发不可收拾。
从投机组装,到技术创新,一脉相承,此后,他的企业几乎半年就推出一个新品,现在每月就能推出一个全国没有、甚至全世界没有的新机器。研究所门前车水马龙,厂商提前几个月打来预付款,天天到厂门口排队取货,以致公司每星期都得到机场包机发货,然后又把摩托车发打到世界各地。又投资足球。又投资报业。成为大富翁。然后这样那样一串荣誉和职位送给他。这些既轻而易举,读来也枯燥乏味,就不陈述了。无论成功后满世界的文字怎样吹捧他,但不读这个原汁原味的故事,你等于什么都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