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是现在的什么地方(西夏原来是今天的这里)
我如今生活的地方,曾经被称作西夏,我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经属于那个被称作西夏的王朝。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沿着历史的脉络,去一路找寻它遗留的痕迹。
从平罗县城出发,一路向北。虽不知省嵬城的具体位置,但知道它属于惠农区,109国道把我居住的小城和它所属的小城穿在一条线上。穿过村庄,穿过田野,穿过小镇,沿着乡村公路,左拐右拐,直到高德地图礼貌地提醒:“您的目的地已到达,本次服务结束”时,我的眼前还是农户挨着农户,庄稼挨着庄稼,哪里有省嵬城的影子?试着沿路继续往前,绕到一户农家的屋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段土墙醒目地立在田野里,像大地突出的骨节。土墙没有名字,有名字的,是它怀里那座消失的城池,叫省嵬城。
车停在农家屋后的打麦场上,沿小路向前,不费任何力气,轻轻松松地就站在了城墙上,脚下带起阵阵西夏的尘埃。驻足小憩,千疮百孔的残垣断壁无语兀立,近千年的历史就像破碎的陶片瓦砾,凌乱地裸露在地上,一片狼藉。
远远看去,另一段城墙处,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几个中年汉子站在城墙上指指点点。断壁残垣,破砖乱瓦,败枝枯叶,虽是一派萧条的景致,但还是不断的有人过来,来的人大多如我一样,已经有了成熟的年纪。
我在废墟的边缘行走、驻足,只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象,看看这座来自西夏的古城是否荒芜成我心中的样子。它果然按照我的想象荒芜成一片废墟——城墙的外围是一大片庄稼地,种着玉米或向日葵,残留的断墙被田地包围着,一段凸起,一段沦陷。最触目惊心的,是村民曾经依墙体而建的砖窑,城墙被烧得黑一块黄一块,裸露在风里。我抚摸着它,像是抚摸着城墙的伤疤。一阵风吹过,发出“呼呼”的声响,似是城墙在呻吟。我知道它被我触摸得痛了,它的痛,是西夏的痛,也是历史的痛。
也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以,这样的荒凉,虽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抵不住心底的难过。
一座近千年的城池,宁夏目前唯一一座尚有完整城郭的西夏古城遗址,只有一块冰冷的石碑,告诉我仅有的一段肺腑之言:省嵬城址位于石嘴山市惠农区庙台乡省悟行政村五组,1964~1965年,宁夏博物馆对省嵬城进行了两次挖掘。城址呈方形,边长约600米,总面积36万平方米。城墙以黄土夯筑,西、北墙保存较好,现存高2米~4米。南墙正中辟门,为过梁式门洞,门洞长13.4米,宽4.1米。城四周有护城河。城内出土有宋、西夏及金的器物和钱币等。据《西夏书事》记载,该城是宋天圣二年(1024年)李德明所筑。省嵬城保存尚好,是西夏构建在平原上“以驭诸蕃”的城池,城内遗迹丰富,对于了解西夏城市建设和社会生活制度具有重要意义。
城,已没有了城的样子,没有街道,没有店铺,没有小商小贩,没有摩肩接踵的人群……城的所有样式和功能都已消失殆尽,尽管我是专程前往,但如果没有那块写着“省嵬城址”的黑色石碑指证,很难相信我正触摸着西夏省嵬城的肢体与脉搏。
漫步城墙,触目沧桑。眼前突然一亮,是一簇骆驼刺开了花。城墙干裂,像老人脸上抹不去的皱纹。但就是在这干裂饥渴的黄土墙上,骆驼刺的花开了,粉粉艳艳,以一副倔强的姿态向着阳光。你很难想象,一片颓废的土墙,破败沧桑,完全没有了城的模样,可是,就是这样的一片废墟上,竟然也有花开,也有香来,让人不禁心生感慨——植物永远比人更有情。
九百多年前,这座城里也应是鸟语花香,人声鼎沸的繁华景象。有民居,有商铺,有行走江湖的生意人……这绝不是我的凭空想象。数年前,人们揭开覆在它身上厚重的灰尘,挖掘出了唐宋铜钱、铁器、弩、机牙、铁斧、刀、钉、陶瓷、瓦罐、碗碟……这些古老的物件,静静的躺在黄土地里,既有浓浓的商业气息,又有朴素的生活痕迹,真实的记录了这座古城曾经的繁华与热闹。
“看一片平芜,家家衰草迷残砾。玉砌雕栏溯往昔,影事难寻觅。千古繁华,歌休舞歇,剩有寒泣。”
有人说它毁于蒙古铁骑之下——1227年六七月间,在西夏都城兴庆府,发生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为骇人听闻的种族大屠杀。党项人被赶尽杀绝,兴庆府被毁,西夏王陵被砸,西夏文书典籍被烧,蒙古铁骑“四面搜杀遗民,民至穿凿土石避之。免者百无一二,白骨蔽野,数千里几成赤地。”省嵬城,作为西夏历史上拱卫京都兴庆府的北部重镇,怎么可能躲过如此浩劫?
有人说它毁于地震——据《西夏书事》载:“公元1227年6月……大地震,宫室多坏,王城夜哭……”;据《明史·五行志》载:“1627年2月16日到3月8日,宁夏各卫、营、屯、堡自正月己巳至二月己亥,凡百余震,大如雷,小如鼓如风,城垣、边墙、墩台悉圮。”;据《宁夏府志》载:“公元1739年1月30日……宁夏地震,由北向南,地如奋跃,土皆坟起,平罗北新渠、宝丰二县多断裂,三县城垣、堤坝、屋舍尽倒,压死官民男妇五万余人。”……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建筑都无法抵御地震的侵袭,何况全部用黄土夯筑而成的西夏省嵬城。这样几次大地震,足以让这座西夏北部重镇变成一片废墟。
废墟,一个让人感觉很凄凉和伤感的名词。宋·韩维《城西书事》诗:“野竹濛荒堑,寒花乱废墟。”一个地方, 一处所在,原来就是荒芜的,那不叫废墟,一定要有过辉煌,有过繁华, 有过闪耀,有过美好,然后,因为种种可测或不可测的原因,辉煌不再,繁华消失,闪耀逝去,美好隐没,这个所在,才能被称为废墟。
省嵬城,就是一片废墟。
此时,我走在这片废墟之上。脚下,是岁月遗留的砂砾和瓦当,看起来毫无生机。风微微吹过,有庄稼的花香,隐隐的,还有村子里炊烟的味道。放眼四周,一个村庄,一条小路,一片庄稼,一段土墙。
历史对这个西夏王朝的北部重镇,和它所属的王朝一样,极尽吝啬,没有留下过多的笔墨。时光匆匆,繁华已逝,历史的灰尘掩埋了太多真相,繁华乎?落寞乎?都已随风而去,只剩下亘古不变的黄土气息在风中弥漫,掠过鼻尖,留下一阵酸涩。
在城墙的一角,捡起一块青灰色的瓦片,放在掌心,想象着它的前世今生,思绪万千。天气似乎并不是很给面子,乌云笼罩着天空,光线无法投射下来,这样的天气,给省嵬城笼罩上了一份凝重,更多的是一份悲凉。
“天启二年(公元1024年)春二月,德明作省嵬城于定州”,目的是“以驭诸蕃。”此时,西夏尚未立国。西夏开国皇帝元昊的父亲德明用自己祖先嵬名氏(党项羌的姓名)给这座城市取名省嵬,可谓深谋远虑,意味深长。
登上城墙最高处,凭风而立。放目四野,真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不禁想,当年德明与元昊也许就是站在这里,看着城内熙攘的人群,林立的店铺,德明说:“我族有三十年不穿皮毛,如今能穿着锦绮的衣服,这都是宋朝给予的好处。”元昊说:“穿皮毛,事畜牧,是我们本来的习俗。英雄应当成霸王之业,何必穿锦绮。”父亲沉默了,他知道儿子的雄心壮志,不甘向契丹、北宋俯首称臣。他何尝不想称帝当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他决定修建省嵬城,就是为了扼住黄河东岸省嵬山这一横枕河滨的战略要地的咽喉,为立国做好充分的准备。他已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但他知道,他的儿子不会让他失望。“爱像一把弓,满弦都是梦,爸爸全力当射手,期待你成功……”我相信这首现代歌曲,同样可以表达九百多年前德明对儿子元昊的无限期望和深情。
近千年的时光过去了,人们也只是从史书中的只言片语和民间传说,才得知省嵬城的存在,而这座消失的古城,也因出土了一具最具西夏文化特色的瓷制秃发人头而被证明与西夏文明息息相关。
岁月荏苒,光阴似水,转眼就是千年的时光。“往事慢思魂欲断,不堪回首贺兰东。”西夏王朝的统治者和他们的背影都被掩埋在了岁月深处,只留下这座空荡的城池,无声的讲述着西夏的繁荣与落寞。
废墟是一本书,既有地理坐标,又有历史渊源。每一座废墟,都有它自己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不会重复。
在一本书的扉页上读到这样一段话,把它摘录下来,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建筑是有记忆的。当有一天它不再有人居住,不再有人使用;当有一天它已经风烛残年,甚至连风烛残年都谈不上,只是一个残留的体量,它仍然有记忆。……建筑用自己的语言记载自己的历史,建筑用自己的方式展示自己的记忆。它刚开始是人类的作品,从此成为自然的作品,并一直忠实记录人类和自然的变迁,直到它们成为废墟,它们以废墟的体量对人类说:你们的历史,不仅在文字里,不仅在博物馆里,也在我的残砖断瓦里,读我吧……
作者简介: 王淑萍 回族。 宁夏石嘴山市平罗县人。石嘴山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用文字煮生活。著有个人散文集《遇见自己》《流年里的余温》,作品散见于区内外各类报刊杂志和微信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