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纤长白皙的手在小男人的面前忽隐忽现，灯光下，就连指甲上的丹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几朵不知名的小白花在满是红韵的指尖上跳舞。

　　午夜两点，这样的手指间却夹着一支香烟，电视里的男女主角正泪流满面地接吻。为何流泪？她惘然不知，只是感觉自己心里闷得慌，寂寞像根绳索将她捆绑得越来越紧，只是需要找一把声音来陪衬她的孤独，犹如抽烟，本不是一个堕落的女子，不过是在安静得让人窒息的夜里，唯有向上袅绕的烟圈才能证明她的思想也在浮动，明明灭灭。

　　他外出已经半年，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每行走一步都让她的心疼上一次。一个不恋家的男人，想来是不爱自己了。所以，就有了另一个他，一个小她几岁的小男人，若在平常，连看他一眼都会感觉多余，可如今，她需要一个支撑。

　　她特别认真地对着镜子梳洗了一番，在镜前端详自己的脸，是有了淡淡的岁月匍匐过去的痕迹，用湿漉漉的手指把镜上的脸抹了又抹，那张脸却开始在镜上流泪了。她开始涂那些有名的无名的胭脂，细细地涂，只希望呈现给小男人一个健康青春的自己。

　　小男人一直倚在门框看，这样的女人啊，由始至终都那么的让他心疼。

　　他走过去拿起梳子替她梳理头发，却见两根华发早生，闪闪发亮，真有点惊心动魄的味道。百般怜惜地亲了她的额，说：亲爱的，你让我心疼，很心疼。

　　她并没在意到小男人的脸上有些许晶莹，她只感觉自己的无力。

　　静静地坐在餐桌前，早点有她最爱的牛奶蒸蛋，甜沫面包，还有一小盘水果沙拉。

　　她拿起刀叉的手突然地显得艰难，“当啷”一声，刀叉跌落在地板上，又是“当啷”一声回响。 其实早就该预感到，这并不是一个平常的早上，他的细心，他的殷勤，这早就昭示有些东西已到尽头。这是深秋，深秋的颜色和温度最易让人溢发离别的冲动，不是吗？

　　原来，他回归是假，与自己离婚是真。这个跟自己整天玩捉迷藏的大男人不再年轻，却依然喜欢游戏。

　　她并没有拾起刀叉的欲望，这种欲望已被另一种欲望盖过，是疼痛。只是她无法理清是为这个男人的离开而痛还是为这段摇摇欲坠的婚姻而痛。

　　对不起，曾经是爱过你的，只是我们不合适了，她比你，更适合我。

　　大男人终于选择了离开，从远游，到远离，一字之差却将他们婚姻逼上绝境。以为自己会愤怒，却没想到挂在脸上的不是泪，而是一个百般祝福的微笑。

　　祝福你，又获新人，其实我已然不再爱你。

　　大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很意外地上前吻了她，吻把她带回了他们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年代，那时的他们那样地爱过也那样地吻过，泪终于落下，顺着她的脸淌到他的唇上。

　　他们同时放开，他终是转身而去。

　　关门时，她闻到了屋外秋风肃杀的味道，颇冷。

　　门铃再次响起。

　　竟是小男人，手持一把玫瑰，满脸笑容。

　　她轻叹气。这年头的爱情就像小男人手里的玫瑰，满大街都是，颇不值钱。所以当酒吧里意外相遇之后，趁着酒意她将小男人带了回来，以为只是午夜牛郎，却没想到小男人竟动了心，当了真。

　　玫瑰过于华丽，请你收回。

　　这是她第三次拒绝小男人。偏偏他一脸倔强。

　　不，我送的，你肯定喜欢。

　　孩子般的坚持让她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曾百般不顾家人的阻挠，毅然决然地随着当初的他一路南下，以为遇上了生死相依的爱情，却不料，小男人成长为大男人之后，还是选择了另一个小女人，而自己这个大女人，终是敌不过青春跟岁月。

　　相信我好吗？我是真的爱你。

　　她无声地笑笑，为自己，也为眼前这个坚持的小男人。她笑，他也跟着笑，于是笑声代替了适才的眼泪，她感觉生活其实挺美好的。

　　小男人适时地将玫瑰插起来，且越插越多，当玫瑰满室生香的时候，她突然在心里感谢起大男人来，不是他离去，自己怎有机会拥有这么多的玫瑰？

　　想来，失去有时候也是一种福气。

　　小男人跟大男人着实不一样。

　　除了每天以玫瑰相赠之外，还总会带些意外惊喜给她。或是85年的香槟，或是CROL的唇膏，每次她都会悄悄地躲在洗手间里擦上些许，殷红的唇像一面青春的旗帜，映红了她的脸，也照出了她脸上的皱纹。

　　原来，人类是敌不过岁月的，不论你用多么好的化妆品，天然的东西才是最真的，一如年轻时的容颜。

　　洗手间的门外，站着一往情深的小男人，她终于卸下伪装，失声痛哭起来。

　　你看，你看，我说过的，老了就是老了，涂再多脂粉也没什么用的。

　　小男人心疼地抱着她，轻拍其背，以示安慰。

　　不怕，有我在，我年轻，你就年轻。就算你老了，我也爱你多舛的容颜。

　　小男人的话给了她安慰，却不能给她信心。发现自己已经迷恋上对方以后，她开始不自信，大把断发的夜里，她不停地用咖啡刺激自己，想尽一切办法与岁月为敌。

　　结果是她越来越憔悴，不论他安慰多少，鼓励多少，不自信如同一味魔咒，深深地将她捆牢，一如当年跟大男人无休止的争吵。记得当时大男人说，我已经给了你爱情，你还想怎样？

　　还想怎样？无非是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可靠的男人，长相厮守。

　　大男人偶尔也会打电话来问，过得好吗？

　　那声音，胜过离婚前温柔。她一边摇头一边说，好，非常好。

　　挂上电话却早已是泪流满面。昨天小男人意外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正挽着一个年纪相当的女子，悠闲着逛街，不疾不徐，而她却急了，手里提着许多买给小男人的东西，她有些支撑不住，想坐下，却又莫名地坚持，坚持跟着对方。

　　小男人跟年轻女子须臾不离，脸上一直挂着笑。唯一可惜的是，她看不到年轻女子的脸，但背影跟步伐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了她，人家正年轻。

　　于是，她慌了，一慌手里的东西就落了地。再后来，她累了，来不及收拾细软，匆匆招来出租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砸碎家里的镜子，她不希望自己的苍老一次次被证实，不希望自己脸上的皱纹一次次地提醒，提醒她真的老了。

　　哭够了，夜已深。

　　小男人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接？还是不接？她一直犹豫。

　　还是来个最后的告别吧，不过是个风度问题。狠狠摁下接听键，小男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怎么不接电话呀？我今天忙了一天，特别特别想你。

　　很想问问那个年轻女子的事。可张开的嘴瞬间又闭上。何必呢？没有承诺，没有未来，不过是一场意外相识罢了。

　　小男人的声音穿透夜的苍凉，轻柔坚定地传来。我今天去逛商场了，给你买了条纱巾，上面全是玫瑰，很大一片，漂亮极了。

　　她笑，很冷。

　　尽管在电话里一直拒绝小男人的探视，但他还是固执地敲开她的门。

　　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像早已经在她心里深植下的火种，瞬间燃烧。几乎是用咆哮来说话的。你还来做什么？！我们根本不可能，我老了，可你还年轻！

　　小男人愣了少许，然后笑了。

　　我来有两件事，一是送你玫瑰，二是送你纱巾。

　　她固执地摇头，我不喜欢玫瑰，拿走。纱巾更不喜欢，不要。

　　小男人伤心摇头，为什么不肯信我呢？

　　抬头，看到了他满目的期待，终于心软。

　　小男人接着说，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我唯一的妹妹。当年家里发生火灾，父母离世，妹妹眼睛也受了伤，一直是半失明状态，走路都需要人搀着。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陪我逛了半天商场，终于选下这条纱巾，她说凡是女人都喜欢玫瑰，同样，她祝福我们。

　　泪流满面。

　　为自己当时的小气，还有小男人的深情厚意。

　　小男人将玫瑰递到她手里，满目真诚地说，知道吗？这世上华丽的不是玫瑰，而是爱情。爱情不分国界跟年龄，只要心里有对方，就是最美的。

　　她笑着流泪。一直以为玫瑰是年轻人恋爱的道具，充满了华丽，却原来，是自己不懂爱情，真正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