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安冬

　　采访时间： 2004年 12月 14日

　　采访对象：庞玥， 28岁。庞玥在大学时代认识了她后来的老公高成，高成那时候刚开始经营一家小工厂，生意没什么起色。大学毕业后庞玥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高成，并和高成一起在社会上打拼。当生意日见红火、兜里的钱越来越多时，高成有了外遇，并提出离婚。离婚后，几乎一无所有的庞玥开办了一家代理公司，经过一年多奔波，生意开始渐入佳境。就在这时，高成又找到了她。

　　安冬手记：

　　很多年前沉迷于梁凤仪的财经小说和由此改编的电视剧。梁女士的作品大多是这样的：曾经相夫教子、一心一意辅佐丈夫的女人遭到抛弃，很多年后，这个女人或者她的子女靠着勤奋、智慧和心里埋藏已久的仇恨在商场上击败曾经抛弃他们的男人，让这个男人去悔恨，去承受轮回的惩罚。

　　其实我喜欢梁女士的作品，不是因为小说中女人们的复仇给我带来快感，而是她们的那种自尊自立，虽然她们也会黯然神伤，但她们不会绝望，更不会说：没有他，我去死。

　　这是一种尊严，女人的尊严。

　　而我之所以忽然发出这么多感慨，是因为庞玥的讲述让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艰辛和坚强。失去婚姻的庞玥不愿意再为那个不再如往的男人哭泣，她要在商场上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她说：我需要一个自己的事业，有了事业，才有资格对一个男人说不。这句话，虽然伤感，但并不沉重。

　　不沉重，就有希望。

　　以前我一直相信这世上就我和高成两个人有真正的爱情，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只是很单纯地被对方的性格所吸引。我总觉得一个女人在她最清纯的时候认识一个男人，而且跟他结婚、生子，这个男人就很难从心里抹去，即使现在我受到伤害，看透了他的本性，但我忘不了的是整个过程。我这么说你明白吗？我已经不爱他了，就算是想像他握一下我的手，都觉得恶心，但过去那种风雨同舟的日子我忘不了，也许在我心里，我还爱着那个跟我一起吃几块钱一碗面、在雨中骑着一辆破摩托车去见客户的高成，但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存在了。想起这些，我就觉得悲哀，真的，高成后来的变化，我以前想都想像不出来。

　　我和高成是在 1997年夏天朋友的一个婚礼上认识的，当时我还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正读大四，而高成刚从部队复员回来不久，正经营一家小工厂。我们相识后，我经常帮他翻译一些中英文材料，也帮他一起跑客户。那时候我跟他在一起特别高兴，虽然高成的生意不好做，我们经常为了赚几百块钱在腊月里骑几个小时摩托车去见客户，但我非常开心，真的，那是一种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的快乐。

　　高成那时对我很好，不，是非常好，为了让我高兴，他什么都肯做。有一次我们逛商场，我看上了一件 1000多元钱的皮衣，他当时就要掏钱买，但我硬把他拉走了，太贵了，我真是舍不得。但前两天，我在一家卖场看到了同样牌子同样款式的皮衣，我花 300多元把这件衣服买下来了，不过我没穿，样式太陈旧了。我说不出我这么做的理由，可能是对过去的日子念念不忘吧。

　　1998年冬天，我如愿嫁给了高成。实际上当时我父母特别反对，他们说好不容易把我供出大学来，怎么要嫁给这样的男人？其实也是，高成是外地人，家里兄弟姐妹七个，生活贫困，而我家条件也不富裕，家在农村，就供出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父母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把我打发了。但在我的坚持下，父母还是给我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婚礼，从这一点讲，我特别感激我的父母，可是高成不这么想，他一直对我父母最初的态度耿耿于怀。

　　结婚后的前两年，我和高成的生活幸福而平静。 2000年 3月，我生下了我们的儿子，当时高成看我生孩子时痛苦的样子，抓着我的手哭了，他说：“我要一辈子对你好。”这句话，还有温度，两年后，他就亲手泼上了一盆凉水，让我的生活冰到了谷底。

　　儿子出生后，我们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不但扩大了厂房，还买了两辆车，一辆捷达一辆货车，但我感觉高成发生了很大变化，或者说，他原本就这样，只是没钱的时候显不出来。生意好转以后他控制着厂里和家里所有的钱和存折，他跟我说所有的钱都是我和儿子的，但他从来不告诉我有多少钱，也不说钱存在哪儿，我知道那不是一个小数，不过我想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应该算计这些。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就是我们买捷达车时，在提车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兴致勃勃地构思着该怎么装饰这辆车，还拿了其中的一把车钥匙，拴上了漂亮的钥匙扣。但第二天，我发现放在我小提包里的车钥匙不见了，我问高成怎么回事。高成居然说：“车是我的，你不能拿钥匙，也不能不经允许随便开车。”我很茫然，问他：“你的不就是我的吗？”他说：“那不一样。”那一次，我觉得高成那么陌生那么自私。

　　而最明显的变化，是在 2001年。那一年，高成以看孩子为借口让我离开公司，并且给了我一个记事本，他要求我记账，把每天买菜和买奶粉花费的钱都记在本上。那阵儿我的口袋里不会超过 100元钱。他跟我说：这是一种现代管理，公司和家里的账本都要清楚。天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实际上那时候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我的父母和弟弟。我娘家条件不好，原本我以为我的生活富足后能给家里一些补贴，但高成把钱看得很紧，他不允许我给家里提供经济帮助。我刚才说了，高成对我父母一直有很深的成见，所以每到年节我一提到给父母送点儿礼他就不高兴，我只能偷偷给父母塞点儿钱。我还记得一件事， 2001年春节我和高成去劝业场买衣服，顺便我买了两件毛衣，一件给婆婆，一件给我妈妈，但高成不同意，他说：“不行，就买一件，我讨厌在我最困难时瞧不起我的人，即使是你父母我也不能原谅。”当时我怕吵起来，就依了他，后来我还是偷偷给我妈妈买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记仇？都是亲人，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我觉得我们家人特别可怜，那时他的表弟表姐都在我们公司工作，但他就是不让我弟弟去。我眼瞅着我弟弟每天骑着自行车给别人打工，每个月就挣 500来块钱，而我们公司职员，最低月薪都是 800元。离婚的时候他还说：我不能容忍我挣来的钱流到你们庞家，让你父母和弟弟花。

　　后来我想，也许是因为高成从小过够了苦日子，所以对钱特别敏感，生怕别人把他的钱抢走，包括他的妻子和娘家人，而对我来说，有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初那种风雨同舟的默契，但我再也找不到了。高成的自私和戒备完全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如果只是这些，还不能导致我们离婚，我们离婚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开始在外头找女人。

　　其实第一个女人的出现让我觉得特别可笑，真的，好像是我安排的。

　　2001年年底，我们公司计划招聘一个会计，于是我找到一家中介公司。当时有一个 35岁的女人接待了我，还给了我一张名片，回家后我就把名片给了高成，没想到这两个人后来单独联系，关系越来越密切。但那时候我没想太多，我觉得不可能，两个人年龄相差那么多，而且，那阵儿我对自己的感情还很自信。

　　但后来的一个电话提醒了我。 2002年年初的一天，高成手机响起来，我清清楚楚地听到里面的声音：昨天两点你才回家，也不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一宿都没睡！我对人的声音特别敏感，我一听就听出来了，就是那个女人，一个 35岁的女人扮嫩像 18岁女孩，说话还娇滴滴的。这个电话让我联想到那时他为什么总是很晚回家，总说自己忙，而且以前他从来没短信，可是跟那个女人交往后，短信特别频繁，有时手机响一声，他摁了，然后出去回电话。

　　但高成不承认他有外遇。他属于什么人？他属于那种你就是在床上堵住他他都不会承认的死抗的男人。几个月后的一天，他跟我说他要给那个女人 2000元钱，他说给了这笔钱她就不会再打电话骚扰我们了。我想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游戏结束了。

　　安冬你说男人在外头找女人，是不是有点儿像一个女人没喝过咖啡，一旦喝了就会上瘾？反正高成就这样，从那个女人以后，他完全放开了自己，再也没停止过找别的女人。一个月前他的一个朋友还跟我说：“事隔多年我想你也不在乎了，你们离婚前高成经常带着不同的女人跟朋友们吃饭，还跟朋友们说那些女人是他老婆。”当然这也是我最近听说的，以前我还不是很清楚，只是有些感觉。那时他人变得特别浮躁，经常在晚上时间出去玩乐，偶尔回家也不踏实，过一会儿就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人给他发短信。我受不了他这样，就说他几句，他急了，跟我喊：受不了就离婚。我也急了，说：离就离！

　　实际上夫妻之间吵架谁没说过这样的气话？我也没想真的离婚，毕竟我们走到一起不容易，但他居然起诉到法院要求离婚。就这么着， 2002年底，我失去了婚姻，儿子判给了他。拿到离婚证那天我哭了，原本我认为那么坚不可摧的爱顷刻间坍塌了。

　　离婚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得不到任何东西，除了一辆松花江货车。公司法人代表是高成父亲的名字，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当时高成解释说一旦发生经济纠纷，别人可以找他父亲，我们的生活不受影响，我也认可了，但我没想到存折和房主的名字也都是他父亲的名字。只有两辆车，捷达和松花江，是我的名字。但离婚时，高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张 5万元欠条，说需要两个人分担，就这样，他理直气壮地把那辆捷达开走了。

　　而正是这辆“松花江”救了我。离婚后我手里几乎没几个钱，于是我把“松花江”卖了，手里有了 1万多元钱，用这笔钱我开始做代理，经营南方一家公司的产品。人不能总是倒霉，正在我最难的时候，南方那家公司的女经理找到我，她帮我做市场，一点点打开产品销路。那时候我也最辛苦，一个人既是自己公司的经理，又是搬运工、送货员和组装工，我会为了 50元钱背着 70多斤的货给顾客送到六楼，经济周转困难时，我甚至卖掉了我的铂金项链和耳环。

　　谁能想到，就在我这么不容易时，高成居然找到我，他跟我说他去婚介了，见了很多优秀的女孩，他还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特别深，他说：“我一定找个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女人，绝不是你这样的。”他的心理是不是有问题？既然这样，当初他又何必选择我？

　　我想不明白高成究竟是怎么想的，后来他找我越来越频繁，经常跟我说：“受够苦了吗？受够了就回家看孩子。”他还跟我周围的朋友念叨：“教育她一下，让她知道离开男人就活不了，还得来求我，最恨她的父母收留她，要不她早就来找我了。”你说这是什么话？他就是希望我完全依靠他，他认为一个女人有主见有头脑、有生存能力就不可爱，女人应该听男人的话，还不能管着老公。

　　他最卑鄙的是不顾孩子的感受，他撺掇孩子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住两天。我跟高成说既然离婚了我就不能再回家跟他一起生活，想孩子了我会去幼儿园看他。有时他心情不好了，就打电话给我：“我有女朋友了，以后别骚扰孩子，我们三个过得很好。”但没过几天，他又打电话：“不让你找孩子你就真不找了？你忍心让孩子把别人当妈？”我不愿意理他，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没法儿沟通。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今年 4月份以后，我的生意越来越好，公司招了几个员工，还建立了销售网络。这时候高成找到我，他居然问我：“你有多少存款？”我说跟他没关系，他就挖苦我：“是呀，你这些钱给野男人攒着吧。”后来他又找了我几次，说他累了，想跟我一起过日子，但不领结婚证，儿子就是结婚证，省得将来离婚又得分财产，他还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把我的生意过户到他的名下，二是我不许过问他的私生活。太可笑了，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真是不可理喻。其实离婚后他一直没断了交女朋友，半年前还有个 22岁的女孩儿给我打电话，挑衅地说要跟我谈谈，我说谈什么呀，找我谈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我已经不爱高成了。

　　是的，我不爱他了，但我还是怀念过去的那段经历，或者应该说是一种对他幻想的爱，而不是现在的他。我现在想啊，再努力几年把生意做大，然后把儿子接到身边，让孩子好好享受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