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车仔

10月9日，沉寂了几个月的毒舌王思聪又出来怼人了。

这一次被怼的是“大众点评”。王思聪声称自己的“大众点评”账号被改绑了手机。随后，他还转发自己微博称：“震惊！国家数据安全法实施后市值万亿的美团点评依旧我行我素！”

这两条微博很快勾起了网友对“大众点评”的PTSD。不得不说，众人苦“点评”久矣，“大众点评”不仅评价掺水严重，其推出的“大众必吃榜”还成了“踩坑榜”——前几名往往最难吃。

不过，踩坑之后，哀己不幸也好，怒其不争也罢，“大众点评”还是稳稳地躺在大家的手机软件列表里。

从数据来看，它确有我行我素的资本。

据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发布的《2021年4月本地生活APP用户活跃TOP28榜》，“大众点评”以15376.87万的月活牢牢占据本地生活APP榜单第2名，而第1名是其母公司美团。

为什么我们一边鄙夷“大众点评”，却一边离不开它？

“大众点评”仿佛在说：你爱信不信。/视觉中国

“大众点评”？

不，是大众差评

前段时间，我在敦煌旅行的时候，陪同司机对我们再三叮咛：“出门吃饭，‘大众点评’就不要看了，全是刷的。”

对于这一点，大家都有点心照不宣。只不过，到了“去哪儿吃饭”的时刻，面对茫茫的陌生之地，我们还是鬼使神差地“不信那个邪”，悄悄打开“大众点评”一顿搜索。

最终，我们选择了一家评分4.3分、拥有400多个点评的手抓羊肉店。上菜那一刻，我们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评论里摆盘精美、看起来汁水丰沛、白亮鲜美的羊肉，端到我们面前却白里透着黑。一尝，羊膻味重，肉也不嫩。

想象中的手抓羊肉，应该是这样。/图虫创意

我们一行人咽下被骗的泪水，放弃了羊肉，用烤馍就着凉菜，吃了一顿。

曾几何时，“大众点评”还是一个独立的第三方消费点评网站，评分可靠。评论里虽然有很多不那么“精彩”的只言片语，但胜在真实。正是凭借这一点，它获得了大家的信任。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众点评”里的“巨好吃”美食，变成到店之后平平无奇甚至难以下咽的食物。

不仅是美食点评，“大众点评”的水分几乎渗透进线下消费的各个角落。KTV、按摩店、游泳馆、剧本杀店……只要你信，你就得学会愿赌服输。即便是那些看似普通的点评和分享，也往往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暗藏杀机”——你不知道哪个点评又是被收买了说好话的。

在“大众点评”上，你会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坍塌”。

信任的坍塌，就在吃到“美食”的一瞬间。/视觉中国

不过，被骗了太久的人们，也想出了反其道而行之的新攻略。

首先是看差评。

我问了身边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几乎每个人手机里都下载了“大众点评”软件。

当我问他们平常吃饭会不会参考“大众点评”的时候，他们几乎都给了一个“人间清醒”的答案——“大众点评”太坑了，不过平常用来看差评也不错。

重庆女孩米卢认为，差评里的“口吐莲花”，往往比华丽的好评来得真实，毕竟吃到好吃的也许很少人真的会评价，但是吃到不好吃的，就往往激起人的报复心理。

杭州男孩小杜喜欢在周末闲暇时吃吃喝喝，秉持着行侠仗义之心，他会毫不留情地揭穿商家的包装，在“大众点评”写上百字的差评小作文。

在以“视觉化”为中心的互联网世界，餐厅想要火爆，好看比好吃重要。/Unsplash

在踩雷无数之后，他给朋友总结了一份“反向米其林手册”。内容包括：全杭州哪些餐厅最容易让客人在评论区里暴怒？哪些菜系是杭州餐饮界的踩雷大户？哪个商圈聚集了更多差评的餐厅？

但是——也有人指出——看差评也不太准确。因为吃到差强人意的食物，如果遇到态度不错的服务员，食客往往不会冲动去点评。

但如果食物还可以、服务员态度又不行，那毫无疑问会获得差评。这一点，海底捞创始人张勇早就预言了——服务好了是关键，火锅好不好吃不重要。

于是，大家还想出了一种“大众点评”使用方法，那就是看排行闭坑。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先打开“大众点评”必吃榜，出现在榜单上的多半是买的推广，难免可疑；搜索排名靠前的也得慎重考虑，搞不好也是买的，所以尽量避开。

长沙女孩雅芳说，以前她觉得评分低于4分的餐厅肯定不好吃，但自从发现本地人很喜欢的一家餐厅评分竟然只有3.3分，她就越来越相信，有些好吃的餐厅主要消费人群都是熟客，所以不必维护“大众点评”，也不刷分。

她说，评分低的，差评少的，有可能才是你寻寻觅觅的美食。

“大众点评”的困境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大众点评”失去信任的？也许不是看点评去吃饭踩雷，而是当你跟着点评榜去到一家餐厅，却发现餐厅想办法贿赂你发好评。

“亲，打开‘大众点评’收藏、拍照并5星好评，送你一份价值30元的新菜哦。”

点餐的时候，嘴甜的服务员真诚地看着你，以一种处处为你着想、想办法帮你省钱的姿态对你介绍以上服务的时候，你的心里就会开始忐忑不安——好评不会就是这样来的吧？

面对免费甜品的诱惑，你会选择好评吗？

事实上，对商家来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广州某鱼生店老板发微博说：“你不积极点，评分就上不去，客流就少了，竞争不过别人。”

在一二线城市，运营“大众点评”已成为餐饮商家非做不可之事。通过优惠、赠送礼物、返现贿赂食客好评，只是“点评内卷”的冰山一角。有经验的商家和公司们，早已学会利用工具刷出爆款网红店。

厦门白领徐丽经常在朋友圈发布一些在精致餐厅吃吃喝喝的大片。无论是照片里摆盘精美的食物，还是她本人与餐厅的优雅合影，都让同事羡慕不已。

事实上，徐丽是“大众点评”的橙V5级用户。她晒出的那些周末饕餮大餐，都是免费吃的“霸王餐”，条件是为该餐厅写上100字以上的评价、上传超过9张美照（最好真人出镜）。

为橙V准备的“霸王餐”，格外精致。/Unsplash

橙V是“大众点评”的会员机制。普通用户注册3个月以上，通过完成点评任务，就能成为橙V。徐丽花了将近一年时间，勤劳点评，升级到橙V5。橙V等级越高，评论的权重越高，越容易被前排展示；相应的，非橙V的评论，往往靠后甚至垫底。

“霸王餐”是“大众点评”最诱人的一项活动，成为橙V之后就可以在首页抽取“霸王餐”。对商家来说，他们需要向“大众点评”付费才能参与为客户提供“霸王餐”。

新店开业，商家为了积累人气，往往必买“霸王餐”服务，砸钱请橙V免费吃饭，待橙V酒足饭饱后写上一篇长评。

当然，吃力不讨好的情况也有，有些橙V吃完后的确会给出差评。于是，提供运营、刷评一条龙服务的“大众点评”MCN机构，应运而生。

网上代运营分享的一些策略关键点。

我在网上找到一家MCN机构，明面上是帮商家做店铺运营，实际上也帮商家刷真实好评。他们一般运营着一些探店群，每天根据商家需求派发不同任务。

内容150字以内，配上9张图，按照橙V等级定价。一个橙V5，吃完一顿“霸王餐”，能拿到上百元的补贴。

除了这种探店式的刷评，还有MCN公司提供“不到店”式的刷评，一般成本更低，但真实性也比较低。

好评可以花钱刷，差评也可以花钱删。你刷我刷大家刷，最终，感觉到被欺骗的是“大众点评”的普通用户，商家也经常遭到同行的恶意差评；而受益的始终是收着推广费和服务费的“大众点评”和MCN机构。

公道来说，无论在电商平台还是本地服务平台，刷评论已经泛滥成灾。但“大众点评”作为一个以点评内容为根基的本地生活APP，却亲手把点评生态搅成一团浑水。

我们也开始怀念那些不营销的路边小店。/Unsplash

2019年4月，“大众点评”正式启动了平台治理专项清风行动。2021年上半年，“大众点评”针对刷单、刷评等问题，处罚商户 1 万多家，处罚用户账号 5 万个。

在“大众点评”内部，还成立了整治小组。不过，整治并非易事，误伤在所难免。不少用户反馈自己用了很久的账号突然被封号，提示恶意刷屏；而不少地下MCN机构却越来越猖狂。

有业内人士说，一些针对“大众点评”的MCN机构，都是“大众点评”前员工创立的，他们熟知老东家的运营规则，更知道如何推广运营、规避风险。

为了规避“大众点评”的“扫黑”，MCN公司甚至使用了虚拟定位技术。通过提供云手机服务器的科技公司，它们可产生几百台虚拟手机IP，实现精准定位到店铺的功能，这样一来，人不用到店也可以刷单。

另外，点评也越来越考究：不能夸得太明显，要有情境铺垫，符合正常逻辑。比如一家理发店的评价应该是这样：到附近来逛街，看到这家店，刚好最近想剪头发了，就想着碰运气试一下，没想到剪出来很惊艳。

理发店也是近几年的推广内卷重地。/Unsplash

没错，你在“大众点评”看到的所谓“来附近××，顺便××”句式，可能是某种新型点评模板。

对于“大众点评”越来越严格的监管，广州某潮汕牛肉火锅店的老板小赵说：“虽说水分多，但该刷还是得刷，可监管严格了，意味着推广刷单成本提高了。”

于是，最终能长期付得起高额推广、刷单费用的，往往就是财大气粗的连锁店和网红店。小赵说，积累一点客户和口碑之后，他就不准备做推广了，但面对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他叹了一口气。

“大众点评”的水，为什么越来越浑了？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同样是以用户点评为核心的豆瓣。为什么豆瓣评分一直以来屹立不倒？也许是因为豆瓣评分体系更加去中心化，没有橙V会员，用户评论也不分等级。也就是说，你的评论写得越好、认可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被前排展示。

豆瓣的电影评分，几乎是国内最靠谱的。/豆瓣电影

另一方面，在豆瓣上几乎没有消费可以进行——点评和利益严格分开，让豆瓣点评更加客观公允。即便是近些年水军也来到了豆瓣，但正常影片，还是比较少受到影响。

总之，当点评成了利益的决定因素，“大众点评”也就失去了本真。让商家在平台上刷单内卷的“大众点评”，才是那个贼喊捉贼的最终受益者。

为什么我们离不开点评？

为什么我们离不开点评？恐怕你我都不得不承认，在现代生活中，吃饭已经成了困扰大量现代都市人的一个难题。

让打工人暴怒的可能是甲方不依不饶的修改需求，但一句“今天吃什么”才是压垮打工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班的地铁上，有多少人在手机上提前看“吃什么”？/Unsplash

为什么我们总是不知道吃什么？一方面是选择太多，另一方面是餐饮店品质的良莠不齐。

而且，近几年来，随着餐饮连锁化的发展，吃一顿饭的价格明显上升了，某连锁西北面馆一碗面的价格竟然达到了38元。如果要下一个稍微尽兴的馆子，动辄人均100元以上。

贵就贵了，如果再吃到不好吃的食物，那简直令人抑郁。

出行也是难题。“大众点评”也是外出旅游场景下必备的软件，在外地，人们脱离了熟人社会，只能依靠网友推荐。

艾瑞咨询2020年9月发布的《2020本地生活服务商户调查报告》显示，消费者餐饮决策更加依赖线上平台，已经形成通过线上平台获取信息、进行消费评估的习惯。

现代生活的错觉：线上化意味着更清晰、透明。/Unsplash

2003年，“大众点评”创立，成为全球最早建立的独立第三方消费点评网站。在创立后的近10年里，“大众点评”积累了它的一大批餐厅信息和点评内容，远远超过了同类型的口碑APP，成了消费者生活里的刚需软件。

但近几年来，“大众点评”的地位似乎不稳了。在不少短视频以及种草平台，用户几乎都可以通过定位地点，来找到短视频以及图文种草信息。

叮叮是福州某大学的学生，她和朋友们都是种草平台某书的忠实用户。某书上的本地频道，是她经常使用的功能，每次要下馆子之前就搜索一下，也能找到不少推荐。

某书的种草，某种程度上补充了大众点评的功能。

不过，叮叮补充道，在某书上看完推荐之后，还是会忍不住到“大众点评”看一下该店的评分和点评，确保万无一失。

“大众点评”的地位并非牢不可破。不过，短时间来看，“大众点评”的确没有可以匹敌的对手。

就种草短视频平台来看，它们只能提供种草以及定位功能，却缺乏“大众点评”如此完备的店铺评分、分类、地点信息和以用户UGC为基础的评价内容。

这类短视频以及种草平台只能抢一些流量，却无法替代“大众点评”。

正如大诗人普希金从小教导我们的那样：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相信吧……一切都是暂时的！

但愿，“大众点评”的无可替代性，也是暂时的。

参考资料

[1] 越来越像小红书，迷路的「大众点评」失去大众 |APPSO

[2] 大众点评为何管不住虚假点评|财经十一人

[3] 大众点评变味了？|深燃